第12章

本章开头第一章讲述煌音在重案组处理的最后一场案子也是导致他离开重案组的故事,所以会比较长,比较黑暗血腥的我会一笔带过。

雷厉风行。这个词在过去一个月里,几乎成了西区警局上下对煌音警长的唯一印象。

那几起连环入室盗窃案,在煌音投入全部精力后七十二小时内告破。正如他所料,小区内部的一名维修人员利用职务之便,详细掌握了监控盲点和保安巡逻规律,并与外部人员勾结。那个可疑的狐兽人青年确实是来踩点的,煌音当晚的警觉和后续的迅速调查阻止了他们的下一次行动。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周,煌音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高效运转。他带领的小队接连破获了走私案、诈骗团伙,甚至一桩沉积多年的悬案也在他抽丝剥茧的理性分析下重现曙光。警局里的年轻警员们私下称他为“结案率风暴”,敬畏于他仿佛永不枯竭的精力和那双总能洞察关键的翠绿色眼睛。

只有煌音自己知道,维持这种“风暴”需要付出什么。

此刻,凌晨一点,警局再次只剩他一人。桌上摆着的是刚刚归档的走私案最终报告。一个月内的第十三个重大结案。

疲惫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涌上,眼底的倦色连镜片也难以完全遮掩。肚脐下的蓝色毛发传来一阵熟悉的瘙痒(压力大就会痒)。压力从未离开,只是被他用更庞大的工作量和更极致的理性强行压制下去。

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理性告诉他,必须休息了。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已经逼近生理极限。

收拾好东西,他沉默地离开警局,融入海市的深夜。

回到小区,值班室里亮着温暖的灯光。凌空似乎正在整理登记簿,手边的保温杯冒着热气。看到煌音,他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煌警官,辛苦了。最近新闻上都是你们破案的消息。”

“分内之事。”煌音的回答客气而简短,脚步未停。他现在不需要寒暄,只需要安静。

“哦,对了,”凌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荒極——就是上次那个消防员——他托我跟你道个歉,说上次态度不好。还说他挺佩服你办案的效率,是条汉子。”

煌音的脚步顿了一下。这个发展略微出乎他的理性预料。以荒極那易怒霸道的性格,竟然会主动道歉甚至表达佩服?

“不必。我只是履行职责。”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也谢谢他的理解。”

理性分析:这可能只是客套,或者是凌空在中间缓和关系。无需过多解读。

回到冰冷而整洁的公寓,煌音褪下制服,露出覆盖着厚实白色毛发的强壮身躯,手腕处的翠绿色祥云纹在灯光下略显柔和。热水冲刷着身体,暂时缓解了肌肉的酸涩和神经的紧绷。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却无法被水流带走。

他擦干身体,站在镜前,看着里面的北极熊兽人。成熟,稳重,能力得到认可,破案率飙升……一切看起来都在正轨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某个部分空空荡荡,如同北极冰原上永不止息的风,寒冷而孤独。

理性至上,隔绝情感,避免依赖……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却也成了隔绝温暖的墙。

第二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海市。

下班时分,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煌音站在警局门口,看着瓢泼大雨,微微皱眉。他的车今天送修了,原本计划步行回家——这点距离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这么大的雨……

“头儿,没开车?我送你吧?”一名年轻警员热心提议。

“不用,谢谢。雨势减小后我再走。”煌音委婉拒绝,他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喜欢在封闭空间内与他人独处。

等待了半小时,雨依旧滂沱。理性计算后,煌音决定冒雨回家。淋雨固然不适,但比起欠下人情和可能产生的社交压力,前者更可接受。

他脱下外套顶在头上,步入了雨幕之中。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毛发,冰冷的感觉渗透进来。他却奇异地感到一丝清醒,仿佛这自然的冲刷能暂时洗去一些疲惫和压力。他甚至稍稍放慢了脚步,感受着雨点敲打在身上的力度。

快到小区时,一辆红色的消防车恰好从旁驶过,溅起一片水花。煌音下意识后退,但裤脚已然湿透。他皱了皱眉,继续前行。

在小区门口,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荒極那高大的棕熊身躯正站在保安亭旁,似乎刚和凌空说完话,头顶那撮红毛在雨中显得有些黯淡。他也看到了浑身湿透的煌音,愣了一下。

凌空从窗口探出头:“煌警官!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擦擦!”

煌音本想拒绝,但湿透的衣物黏在身上的感觉确实不好受。理性权衡后,他快步走进了值班室。

“没事。”他接过帝空递来的干毛巾,擦拭着脸和手臂上的水珠。狭小的值班室里,顿时充满了两个高大熊族兽人和一只熊猫带来的压迫感。

荒極看着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上次的怒气:“刚从局里回来?你们警察也挺拼。”

“工作而已。”煌音没有抬头,专注地擦拭着。

“哼,至少比某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强。”荒極抱着胳膊,“听说你又破了个大案?”

“团队协作的结果。”煌音的回答滴水不漏。

凌空在一旁打着圆场,给煌音倒了杯热水,里面竟然也飘着几粒枸杞:“喝点热的,驱驱寒。荒極刚帮我检查完暴雨天的应急设施。”

荒極似乎有点不自在,可能是觉得凌空的话显得自己多管闲事,粗声补充道:“顺便!只是顺便!这片区归我负责,万一淹了还是我们麻烦。”

煌音接过热水,杯壁的温度透过爪子上的粉红色肉垫传来。他低声道:“谢谢。”

理性告诉他,这只是基本的礼貌和同事间的正常交往。但某种极其微弱、几乎被他忽略的异样感,还是在那瞬间掠过心头——似乎,并非所有的接触都必然带来麻烦和背叛。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习惯性地压了下去。

信任是风险的开始。理性才是唯一的护甲。

他喝完水,将杯子递还给凌空,再次道谢,语气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打扰了,两位慢聊。”

说完,他顶起半湿的外套,再次步入了雨幕之中,走向自己那栋安静而孤独的公寓楼。

凌空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荒極哼了一声,却难得没有发表任何负面评论,只是嘀咕了一句:“这白熊,真是个怪人。”

雨继续下着,冲刷着城市,也冲刷着每个孤独的灵魂。煌音不知道的是,他理性筑起的高墙,已经开始出现一丝细微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隙。而某些改变,往往始于最不经意的瞬间。

雨水带来的那丝微弱动摇,在煌音回到冰冷整洁的公寓后,被他迅速而果断地扼杀。

他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掉雨水和所有不必要的、源于他人短暂关怀的错觉。理性分析:荒極的道歉和帝空的关心,只是社交礼仪或一时兴起,不具备任何深层含义。投入情感进行解读是危险且低效的。

他重新加固了心理防线,砖石是过往的教训,水泥是绝对的理性。

第二天,他比往常更早到达警局,用近乎严苛的工作计划填满了每一分钟。他需要确保自己的状态无懈可击。

然而,上午十点,一个紧急会议打断了他的节奏。

技术部门的主管,一只脸色苍白的水獭兽人,急匆匆地找到他:“煌音警长,紧急情况。我们追踪的一个跨国网络金融诈骗团伙,主服务器疑似设在境内,刚刚被我们锁定了大概区域,就在西区!但他们的反追踪程序极其复杂,而且可能在触发警报后极短时间内自动销毁所有数据。”

水獭主管推了推眼镜,声音紧张:“我们需要立刻组织线下突击抓捕,控制服务器!但对方的技术防护…我们需要最顶尖的侧写师和现场指挥,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物理服务器确切位置并做出正确决策,不能有任何差错!局长点名要你带队。”

案件重大,时间紧迫,目标狡猾。信息庞杂,变量极多。

一瞬间,煌音感到肚脐下的蓝色毛发猛地一紧,剧烈的瘙痒席卷而来。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淹没他的理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思维的齿轮因为过度负荷而即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种高强度的技术型突发任务,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是极度冷静、清晰、高速运转的逻辑思维和细节捕捉能力,任何一丝情绪波动都可能导致判断失误。

他深吸一口气,翠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给我五分钟熟悉初步资料,通知行动组准备,十五分钟后出发。”他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异样。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关上门。外面的世界瞬间被隔绝。

他走到办公桌旁,打开最下面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除了一些重要文件,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

医生的话在他脑中冷静地回响:“…急性焦虑和过度压力导致的认知功能暂时性紊乱…这药不能常用,只在极端情况下帮助你维持集中力和逻辑思维…会有副作用…”

理性权衡:任务的重大性与个人健康风险。结论清晰——任务优先。

他面无表情地倒出一片白色的小药片,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

他将药瓶放回原处,锁好抽屉。

然后,他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翠绿色的瞳孔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仿佛北极永不融化的寒冰。所有个人的疲惫、焦虑、动摇都被彻底封存,压缩到意识的最底层。此刻他的大脑像是一台被清空了所有冗余进程的超算,只剩下绝对冷静的逻辑、高效的分析和精准的决策能力。

他拿起资料,目光快速扫过,关键信息被瞬间提取、整合、归档。

十五分钟后,行动组集结完毕。

煌音站在队员们面前,声音冷静如铁,语速快而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目标地点,西区滨海大厦17楼B座。怀疑有武装守卫。技术小组先行屏蔽信号,但不排除对方有硬线备用方案。A组从正门突破,控制人员;B组随我和技术专家直指服务器机房,位置可能在最内侧办公室或隐藏隔间,注意寻找异常电源线和散热装置。行动优先级:保全服务器数据完整性,其次才是抓捕。所有行动听我指令,疑问?”

“没有,长官!”队员们被他那种绝对的冷静和掌控感所感染,士气高涨。

“出发。”

行动过程如同精密的外科手术。煌音的指令在通讯频道里简短而准确,他仿佛能透视整个楼层结构,总能提前预判到障碍和陷阱。

在服务器机房门口,他们遇到了坚固的电子锁和一名试图负隅顽抗的守卫。守卫刚举起武器,煌音已经冷静地下令:“电击枪。目标右臂。技术组,强行破译密码,给我三十秒。”

电击枪命中,守卫倒地。技术组满头大汗地操作。

“二十五秒。”技术组汇报。

“不够。物理破拆准备。目标锁芯下方三厘米处,结构薄弱点。”煌音的目光扫过门锁,迅速做出判断。

最终,在警报被触发前的最后一刻,服务器被成功控制,所有数据完好无损。主要嫌疑人全部落网。

行动大获成功。

回到警局,迎接他的是同事们的敬佩和祝贺。局长亲自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煌音!又是漂亮的一仗!”

煌音只是微微点头:“团队协作的结果。后续证据整理和技术分析需要立刻跟进。”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药效正在慢慢退去。一种更深层次的疲惫和空洞感开始从心底浮现,太阳穴传来隐隐的抽痛——那是药物的副作用开始显现。

他婉拒了所有人的庆功邀请,以需要撰写报告为由回到了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他坐倒在椅子上,摘下眼镜,用力揉捏着鼻梁。胃里泛起一阵不适感。

肚脐下的蓝色毛发依然在隐隐发痒。

理性告诉他,任务完成了,很成功。代价是可控的。

但为什么,感觉到的不是成就感,而是更深的虚无和疲惫?

他看向窗外,海市的天空渐渐被晚霞染红。又一个白天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戴好眼镜,打开电脑,开始撰写行动报告。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冷静,精准,有条不紊。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世界像是一直在推着他走一样,行动成功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新的任务接踵而至。

局长将煌音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煌音,有个特殊任务。最近接连发生了几起疑似纵火案,现场痕迹古怪,消防那边常规调查遇到瓶颈,需要刑侦专家协助。上面决定成立一个临时联合调查组,由你代表警方,主导调查,与消防队协同工作。”

理性分析:纵火案危害性极大,需要跨部门合作,他的专业能力是被认可的。没有拒绝的理由。

“明白。什么时候开始?”煌音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仿佛只是接到一个普通的巡逻任务。

“立刻。消防队那边已经接到通知,他们的代表是...荒極队长。”

煌音翠绿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巧合,仅此而已。工作需要,与对象是谁无关。

联合调查的工作强度远超预期。纵火现场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证据收集困难,嫌疑人线索模糊。连续七天,煌音和荒極,以及他们各自的团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奔波、勘察、分析、争论。

荒極性格急躁,做事风风火火,有时倾向于凭直觉和经验下判断。而煌音,则完全依赖证据链和逻辑推理。

“这明显是报复性纵火!看这燃烧点!”荒極指着一片焦黑的废墟,声音洪亮。

“证据不足。燃烧点分布符合助燃剂泼洒模式,但无法指向特定动机。需要更多物证分析。”煌音冷静地反驳,目光扫过现场每一个细节,语气平淡没有起伏。

争论时常发生。但煌音发现,荒極虽然易怒,却并非不讲道理。当煌音拿出无可辩驳的证据链时,这头暴躁的棕熊会闷哼一声,抓抓他那撮红毛,最终不情不愿地接受。

然而,高强度、高压力的连续工作,正在一点点榨取煌音的精力和理智。肚脐下的蓝色毛发几乎没有停止过瘙痒。

那瓶白色的小药片,成了他维持绝对理性的唯一保障。

每天清晨,他都会面无表情地吞下一片,确保自己进入那种冰冷、高效、毫无情感干扰的工作状态。药效期间,他的思维敏锐度提升到极致,能注意到最微小的细节,能进行最复杂的逻辑推演。

但代价是,他变得更加冰冷,更加疏离,几乎成了一台真正的破案机器。

他不再有任何客套的寒暄,对话精简到只剩必要的工作指令和信息交换。面对荒極偶尔因为挫败而爆发的大嗓门,他也只是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翠绿色眼睛平静地看着,直到对方自己冷静下来,或者用一条冰冷无情的逻辑链让对方哑口无言。

他甚至拒绝了凌空在一次深夜他们返回小区时递来的热枸杞茶,只是一个简单的“不必,谢谢”和微微摇头,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公寓楼。熊猫保安举着保温杯,看着他那比以往更加孤寂冷硬的背影,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第七天晚上,他们终于锁定了嫌疑人,并成功阻止了下一次可能的纵火行动。

在临时指挥车里,气氛终于放松下来。消防队员和警察们互相击掌,带着疲惫的兴奋。

荒極抹了把脸上的汗,长出一口气,看向旁边依旧坐得笔直,正冷静地整理最终报告的煌音。

“喂,白熊。”荒極的声音因为连日的呼喊有些沙哑,但少了平时的火药味,“总算结束了。你这家伙...真是冷得像块北极的冰,但脑子是真他妈好使。”这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和...也许是关心?

按照常理,至少应该回应一句类似“彼此彼此”或者“合作愉快”之类的话。

但煌音只是从报告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翠绿色眼睛扫过荒極,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家具。

“你的现场勘察报告,第三部分关于助燃剂残留的表述不够精确,容易引发歧义。请在提交最终版前修正。”他语气平稳地指出问题,然后低下头继续工作,仿佛刚才荒極的话只是空气振动。

荒極愣在原地,脸上的那点缓和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变得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骂什么,但看着煌音那彻底沉浸于理性世界、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样子,最终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操!”他低吼一声,猛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大步流星地离开,头顶那撮红毛都仿佛因为怒气而竖了起来。

车里的其他队员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尴尬到冰点。

煌音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理性大脑处理了这些信息(荒極离开,情绪愤怒,原因未知但不影响工作),并判定为“无需关注”。

他完成了报告的最后一行字,保存,发送。

然后,他感到药效正在迅速消退。更强烈的疲惫感、头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空洞感席卷而来。肚脐下的瘙痒再次变得明显。

他面无表情地收拾好东西,走下指挥车,无视周围人投来的复杂目光。

夜风很冷,吹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清醒,只有无尽的寒冷和孤独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理性至上的堡垒看似坚固,却在药物的副作用和极致的压榨下,变得愈发冰冷和脆弱。他成功地维持了效率,解决了案件,却也把自己推向了更远的孤岛。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离开时,脚步比平时略微踉跄了一下。

回到公寓,煌音反手将门锁死,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甚至无意识地检查了两次,确认锁舌已经完全嵌入锁体。

绝对的安全。绝对的隔绝。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需求。

连续七天高强度的工作,依赖药物维持的极端理性,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终于在任务完成的瞬间,彻底失去了张力。

他甚至没有力气脱下沾满烟尘和汗水气息的制服,只是踉跄着走到沙发旁。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沉重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视野陷入黑暗前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北极老家那绚烂的极光,但颜色冰冷而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退潮后的海水,缓慢而艰难地重新漫上沙滩。

煌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翠绿色的瞳孔先是涣散无神,花了数秒才重新对焦,映入熟悉的天花板。

清晨熹微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痕。

他发现自己仍然倒在沙发上,姿势别扭,浑身肌肉发出酸涩僵硬的抗议。头痛欲裂,太阳穴如同被钝器敲击般阵阵抽痛,喉咙干得发烫——都是过度疲劳和药物副作用的典型症状。

他尝试移动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让他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等待这波不适过去。

理性的大脑开始缓慢而滞涩地启动,试图重构昨晚的记忆。

联合调查组…纵火案…荒極…成功阻止…指挥车…整理报告…回家…锁门…

记忆的链条到此为止。

他撑着自己坐起来,动作缓慢而艰难。摘下眼镜,用力按压着鼻梁和眼眶,试图缓解那里的酸胀感。

目光落在手腕处的翠绿色祥云纹上,那象征吉祥的图案此刻看起来有些讽刺。

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清理自己。

但首先,他需要确认…

煌音的目光投向那个上了锁的抽屉。理性冷静地评估着现状:身体和精神状态极差,短期内不应再依赖药物。但那种绝对掌控、毫无情绪干扰的状态,对于处理棘手案件又确实高效…

肚脐下的蓝色毛发传来细微的痒感,提醒着他压力并未远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个念头。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他挣扎着站起身,脱掉皱巴巴的制服,走进浴室。热水冲刷过身体,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和寒冷,但心底那种空洞感却无法被填满。

镜中的北极熊兽人,眼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那圈蓝色的毛发似乎都失去了些许光泽。

简单地吃了点毫无味道的营养餐点后,煌音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即使身体不适,工作也不能停下。还有报告需要补充,后续的司法程序需要跟进…

然而,几分钟后,他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视线在屏幕上游移,文字变得难以理解。头痛和眩晕感不断干扰着他的思考。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他的理性,他最依赖的武器,似乎也因为昨日的过度使用而暂时罢工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过于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煌音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他几乎没有访客。

理性快速排除了几种可能:同事通常会先打电话;物业通知不会这么早…

他没有动,希望门外的人认为他不在而自行离开。

但门铃再次响起,固执地响了三声。接着,传来略显粗犷但压低了音量的声音:

“喂!白熊!凌空说你今天轮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荒極。

煌音的眉头紧紧皱起。这只棕熊来干什么?兴师问罪?为了昨天指挥车里那场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冲突”?

理性分析:不见。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情绪消耗。

他保持沉默,甚至放轻了呼吸。

门外安静了几秒钟。然后,荒極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似乎变得有些…不同?少了点平时的暴躁,多了点…别别扭扭的试探?

“…喂,你没事吧?凌空说看你昨天半夜回来的时候…脸色差得吓人。”

煌音愣住了。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况。不是质问,不是抱怨,而是…关心?

这种完全出乎理性预料的发展,让他那本就运转不畅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他该如何反应?继续无视?但对方似乎确认他在里面…

最终,经过几秒艰难的权衡,他走到门后,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用尽可能平稳但依旧难掩沙哑疲惫的声音回答:

“我没事。谢谢关心。请回吧。”

门外的荒極沉默了一下,似乎被这种冰冷的拒绝噎住了。随即,煌音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咂嘴声。

“操!你这家伙…”荒極的声音又抬高了点,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似乎在努力控制脾气,“…行行行,你没事就行!…这个,给你挂门把手上了!爱吃不吃!”

说完,一阵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远去,显示门外的人已经离开。

煌音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警惕地向外望去。

走廊空无一人。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门把手上。

那里,挂着一个朴素的保温袋。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取了下来,快速关上门并重新锁好。

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一个还冒着热气的保鲜盒,装着熬得软糯喷香的米粥,旁边还有一小份清淡的配菜。另外,居然还有一小瓶…枸杞泡的养生茶?

保鲜盒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字迹潦草霸道,仿佛带着怒气,却又矛盾地写着关心的话:

「凌空那家伙非说你看上去快挂了!老子顺路买的!吃了死不了!——荒極」

捧着手中温热的食物,煌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理性告诉他,这很可能是社交性的敷衍,或者是因为合作结束后的一点客套。接受陌生人的食物不安全(虽然荒極不算完全陌生),接受这份好意可能意味着需要回报…

所有理性的分析都在指向拒绝。

但是…

那温热的温度透过保鲜盒,传递到他爪心的粉红色肉垫上,似乎也微弱地、顽固地,试图穿透一层层冰封的壁垒,触及到那深处早已被遗忘的某种感觉。

他看着那潦草的便签,第一次,那绝对理性的思维里,出现了一丝迷茫和…无法用逻辑解释的滞涩。

第二天清晨,煌音从浅薄而不安的睡眠中挣扎醒来。

头痛并未完全消失,只是从剧烈的抽痛转变为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压迫感,盘踞在他的颅腔内。四肢依旧沉重,喉咙的干涩感缓解了些,但一种更深层次的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每一寸肌肉和神经里。

理性告诉他,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迫切需要休息。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完成晨间的清洁和准备工作。镜中的北极熊兽人,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即使用水冲洗也无法掩盖。那圈蓝色的毛发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他强撑着,将所有不适压入心底最深处,用意志力维持着外表的平静。他不能倒下,工作不容许,他更不容许自己显露脆弱。

刚到警局,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局长就面色凝重地直接找到了他。

“煌音,紧急情况。缉毒队盯了三个月的那伙跨境贩毒团伙,今天凌晨突然开始异常移动,怀疑他们要提前进行大宗交易,或者潜逃。抓捕行动必须提前,就在今天上午!”

局长语速极快:“交易地点很可能在西区老码头区的废弃仓库,地形复杂,对方极可能有重火力。黑狼队长点名要你带队外围策应和现场突击指挥,他信任你的判断和应变能力。上级已经批准。”

黑狼。那位作风强悍、眼光毒辣的缉毒大队长。煌音与他合作过两次,彼此欣赏对方的专业和能力。

理性瞬间压倒所有身体的不适。案件重大,时间紧迫,危险系数高。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意愿。

“明白。我需要最新情报和现场地形图。”煌音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可靠,只有他自己能听出那底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已经准备好了。行动组十分钟后集合出发。”

高效地了解了基本情况后,煌音没有任何犹豫。他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驱车回家——那个整洁、唯一的“安全屋”。

径直走向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钥匙插入,转动,打开。

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瓶白色的药片。

理性疯狂计算着风险和收益。身体状态极差,任务危险极高,容错率极低。药物的副作用明显,但能保证他在任务期间维持绝对的冷静和高效的思维模式。

结论清晰而冷酷。

他拿起那瓶药,放入制服内侧口袋。

离开公寓,他快步走向停车的地方。脚步因为疲惫和隐隐的眩晕而不如平时稳健,但他调整着呼吸,强行控制着。

就在他即将走到车旁,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胡同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旁边闪出,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荒極。那头棕熊兽人穿着便服,眉头紧锁,那双被独特黑眼圈包围的眼睛里带着罕见的严肃和…一丝焦躁?

“白熊!”荒極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急切,“凌空说你昨天状态不对,今天一早又看你脸色死人一样出门!他打听了一下,你们局里今天有大事?你是不是又要出任务?”

煌音的脚步停住。他没有看荒極,目光平视着前方的空气,声音冷得像冰:

“凌空保安的职责是保护小区安全,不是关心别人的工作安排。”他试图绕开对方。

荒極猛地横跨一步,再次挡住他的去路,脾气显然上来了:“少他妈跟老子来这套!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风一吹就倒!那种任务是你现在能去的吗?你去送死?跟你们上头说,换人!”

煌音终于抬起眼,看向荒極。翠绿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被冒犯和不被理解的冰冷疏离。

“我的身体状况和工作安排,与你无关,荒極队长。请让开。”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人。

“与我无关?”荒極的火气彻底被点着了,声音也扬了起来,“老子看你他妈的就是个不知道好歹的冰块!你以为你是谁?超人?上次联合调查你就靠药撑着的吧?别以为老子没看出来!这次呢?还吃?你不要命了?!”

“我的工作方式,不需要向你解释。”煌音的眼神更冷了,“让开。”

“我就不让!你今天要么取消任务,要么就从老子身上踩过去!”荒極霸道的脾气彻底爆发,蒲扇般的大爪子一伸,几乎要抓住煌音的胳膊,“你他妈知不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凌空担心得一早上没心思喝茶!老子…老子也…”

“关心?”煌音猛地挥开对方伸过来的爪子,向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极其细微的、因愤怒和某种被刺痛的情绪而产生的颤抖,但很快被压制下去,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嘲讽:

“毫无价值的情绪累赘。只会干扰判断,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和责任。我不需要,也请你和凌空保安,收起你们多余的‘关心’。”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操你妈的理性至上!你他妈的就是个懦夫!不敢接受别人好意的懦夫!”荒極彻底暴怒,吼声在胡同里回荡,“你迟早死在你这套冷冰冰的玩意儿上!”

“那也比被毫无意义的感情拖累致死要好。”煌音毫不退让地冷声回应“现在,让开。否则我将以妨碍公务罪起诉你。”

两人在清晨的胡同口对峙着,一头怒火冲天如同爆发的火山,一头冰冷彻骨如同万年寒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荒極死死瞪着煌音,胸膛剧烈起伏,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砖石碎屑簌簌落下。

“妈的!算老子多管闲事!你去!你去送死吧!冷血怪物!”他咆哮着,猛地转身,大步离开,那背影充满了无法宣泄的怒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挫败与担忧。

煌音站在原地,看着荒極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

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握着车钥匙的爪子,因为过于用力而在微微颤抖。胸膛内那颗冰冷的心,在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中,似乎被撼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

但他立刻将那丝波动强行镇压。

理性至上。任务优先。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剥离,坐进车里。发动机启动,发出平稳的轰鸣。

他从内袋拿出那瓶药,倒出两片,没有水,直接干咽了下去。

理性再次覆盖一切。

他驱车驶向集结地点,目光坚定而冰冷,如同驶向北极冰原的猎手。

连续三天三夜只有两小时的睡眠,高强度的大脑超频运转,将每一丝线索、每一个可能、每一处地形都计算在内。煌音依靠着远超常规剂量的药物,维持着那种冰冷而绝对的理性状态,如同精密仪器般规划着抓捕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第四天凌晨,行动开始。

在出发前,他再次拿出了那瓶药。瓶子里剩下的白色药片已经不多了。他能感觉到,长期频繁使用下,身体产生了耐药性,往常的剂量效果正在减弱。

理性计算:任务危险系数极高,容错率极低,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面无表情地倒出六片药——是平时剂量的三倍——仰头吞了下去。喉结滚动,将远超安全剂量的化学物质送入体内,以换取几个小时绝对冰冷的清醒。

行动初期,一切顺利得如同他编写的程序。

埋伏、突入、控制、交火…每一个环节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他的指令通过通讯频道清晰冷静地传达,警员们在他的指挥下高效地推进。毒贩的抵抗虽然激烈,但似乎早已被他预判。

他甚至能分心计算出对方弹药消耗的速度和可能藏匿备用武器的地点。

冰冷的思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开混乱的战局,直指核心。

然而,异变陡生。

就在他带领小队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冲入核心交易区域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眩晕猛地击中了他!

眼前景象瞬间扭曲、模糊,耳边所有的声音——枪声、呼喊声、脚步声——仿佛被拉长、扭曲,变成毫无意义的嗡鸣。

大脑那精密运转的齿轮仿佛被强行卡入了一块石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然后骤然停滞。

药效的副作用,在高剂量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以最猛烈、最致命的方式反噬了。

他的身体僵直了一秒。

仅仅一秒。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一秒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煌音感到腹部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击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后踉跄了一步。

剧痛延迟了半秒才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用药物构筑的最后防线。

冰冷的理性彻底粉碎。

他翠绿色的瞳孔因震惊和剧痛而收缩,下意识地低头,看到深色的制服布料迅速被一种更深的、温热的液体浸透。

下一秒,两条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从他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死死锁住他的气管!

窒息感瞬间取代了腹部的剧痛,氧气被暴力剥夺,视野开始迅速变黑,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和喉咙被挤压发出的可怕咯咯声。

他徒劳地挣扎,爪子试图掰开束缚,但力量正随着血液和氧气的流失而飞速消逝。

绝望。冰冷的绝望。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他最信赖的理性、他那套精密计算最终却导致如此荒谬可笑失败结局的…绝望。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克制,所有的远离与疏离,所有依靠药物维持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都被一颗子弹和一条勒紧的胳膊打得粉碎。

多么可笑。理性至上的他,最终败给了理性计算之外的变量——他自己身体的崩溃。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飘远,坠入无尽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似乎恍惚闻到了一丝极北之地冰雪的气息,又或许是…死亡的味道。

勒住他脖子的手臂更加用力,将他沉重的身躯向后拖拽,远离交火声,拖入仓库更深的阴影之中。

他的配枪被卸下,通讯器被扯掉扔在地上,踩碎。

世界彻底陷入沉寂与黑暗。

煌音,北极熊兽人警长,被俘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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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船,在深海中缓慢地下沉,偶尔被痛苦的暗流冲击,短暂地浮起一瞬,旋即又更深地坠落。

煌音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妈的…这白熊真沉…”

“…别废话…快…处理伤口…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老大说…还有用…知道不少条子的事…”

“…啧…这血止得住吗…”

冰冷的触感碰触到他腹部的伤口,引发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但他强行忍住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保持着昏迷时的微弱频率。

理性在极端痛苦中艰难地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评估现状:被俘。受伤。位置不明。对方人数至少两人以上。目的是审讯。

他感觉到粗糙的绳索勒进他手腕的皮毛和肉垫,将他的手臂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同样捆住。

嗅觉慢慢恢复。浓重的血腥味、灰尘和霉味、廉价烟草味、还有一股…化学品的刺鼻气味。像是在某个废弃的工厂或仓库深处。

眼睛被布条蒙住,剥夺了视觉。

他的思维依旧有些滞涩,高剂量药物的副作用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泥沼,试图将他的意识重新拖下去。腹部的疼痛持续而尖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

“水…”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下一秒,一桶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漂白粉味的水猛地泼在他脸上、身上!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因寒冷和疼痛而痉挛。蒙眼的布条湿透,紧贴在脸上,更加不适。

“醒了?”一个带着戏谑和残忍的声音靠近,“警官先生,睡得可好?”

煌音咬紧牙关,将咳嗽和呻吟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调整着呼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

“你们…在给自己增加…不可挽回的刑期。”他的声音沙哑,但依旧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回应他的是一记沉重的拳击,打在他的脸颊上。头猛地偏向一边,眼镜早已不知去向,颧骨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少他妈摆你警察的臭架子!”另一个声音咆哮道,“现在是我们问你答!说!这次行动还有哪些后备计划?你们在码头区布置了多少人?”

理性飞速思考。透露虚假信息?还是沉默?

沉默会立刻招致更残酷的肉体伤害,以他现在的状态,可能撑不了多久。透露虚假信息风险极高,对方很可能有验证手段,一旦识破,后果同样严重。

“我的编号…是7-4-2-0-1。”煌音缓缓开口,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根据警务条例…我只会提供这些信息。”

这是明确的拒绝,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挑衅。

果然,更猛烈的殴打接踵而至。拳头、脚踢,如同雨点般落在他受伤的腹部、胸口、背部。

剧痛几乎让他再次失去意识。他蜷缩起来,尽可能保护要害,咬紧牙关承受着,只在实在无法忍受时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闷哼。

汗水、血水和刚才的冷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白色的毛发,变得污浊不堪。肚脐下的蓝色毛发因痛苦而剧烈瘙痒,但他被捆绑着,根本无法触碰。

“妈的!这冰块嘴真硬!”打累了的一个家伙喘着气说。

“哼,硬?有的是办法让他软下来。”另一个声音阴冷地说,“去找点‘工具’来。顺便看看外面风声怎么样。”

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中,只剩下煌音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孤立无援。重伤。被俘。

绝对的劣势。

理性冰冷地陈列着现状,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

但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凌空那杯冒着热气的枸杞茶…荒極那暴躁却带着一丝别扭关心的吼声…甚至是他公寓窗外那片冰冷但熟悉的城市夜景…

这些他平日里疏远、拒绝、认为毫无价值的情感羁绊和日常琐碎,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着他冰封的内心。

他曾经坚信,理性是唯一的护甲。

但现在,这护甲碎了,被一颗子弹和自身的副作用轻易击碎。留下的,是赤裸裸的、毫无保护的痛苦和脆弱。

沉重的脚步声返回。

“工具找到了。嘿,白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煌音艰难地抬起头,尽管被蒙着眼,他还是精准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翠绿色的眼睛在布条后方,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因痛苦而颤抖,却依旧带着某种永不屈服的冷硬:

“我的编号…是7-4-2-0-1。”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深的地狱。

但他选择了坚守。不是出于理性的计算,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东西,在破碎的理性废墟之下,微弱地闪烁着。

而另一边:

码头区的枪声渐渐平息,硝烟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弥漫在空气中。

警方和缉毒队的联合行动从结果上看,是成功的。主要毒贩头目被击毙或抓获,大量毒品和武器被缴获,只有少数外围人员在混乱中趁乱逃脱。黑狼队长指挥着现场清理和收尾工作,虽然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常。

“清点人数!汇报伤亡情况!”黑狼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出。

各小组陆续汇报,大多是小队成员轻伤,无人殉职,这在这种规模的行动中已属万幸。

“策应组?煌音警长?听到请回话。”黑狼呼叫了几次,通讯频道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蔓延。

“立刻查找煌音警长的位置!”黑狼下令,声音沉了下去。

队员们迅速分散寻找,呼喊声在废弃的仓库群间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最终,技术员调取了行动记录仪和附近尚能工作的监控探头碎片化的影像。模糊的画面显示,煌音在带队突击时,动作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僵直,随后中弹,并被两名原本看似已被压制火力困住的毒贩拖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画面到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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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区深处,某个隐蔽的、散发着浓重化学品气味的地下室。

煌音被粗糙的铁链吊挂在冰冷的金属架上,双臂早已失去知觉。腹部的伤口只是被胡乱用脏布条勒紧勉强止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白色的毛发被干涸的血污、灰尘和汗水黏连成一绺绺,显得狼狈不堪。

蒙眼的布条未被取下,剥夺光明的同时,也放大了其他感官的痛苦和周围环境的阴冷。

他已经记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口渴,极度的口渴,嘴唇干裂,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失血和脱水正在一点点蚕食他所剩无几的体力和意识。

黑暗中,只有偶尔传来的、看守他不耐烦的踱步声和低声咒骂。

“…妈的…还得看着这死条子…”

“…快了…等老大那边安排好了船…把这麻烦货处理掉我们就撤…”

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是换岗或者暂时离开。

死寂笼罩下来,只剩下他自己微弱而不稳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靠近。

不是之前那两个看守沉重而不耐烦的步伐,这个脚步更轻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煌音立刻绷紧了残余的神经,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痛。

来者停在他面前,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观察他。

然后,一个压得极低、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怪的、与他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温和:

“喂…你…还好吗?”

煌音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陷阱?新的审讯手段?

见他没有反应,那个声音又靠近了些,几乎是在他耳边低语:“别出声…我是来帮你的。”

一瓶冰凉的塑料瓶口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他干裂的嘴唇。

是水。

生理的本能几乎让他立刻张开嘴,但极致的理性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谁知道里面掺了什么?

“是干净的水。”那个声音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语气有些急切,“真的!我…我叫辉星,凌空是我哥…他拜托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帮你…”

凌空?熊猫保安?他的“弟弟”?

荒谬。这太荒谬了。帝空的弟弟怎么会出现在毒贩的老巢?这绝对是个陷阱。理性疯狂地拉响警报。

但…对方提到了凌空的名字。而且那种语气里的关切,不像是伪装的…

就在煌音内心激烈斗争时,那个自称辉星的熊猫兽人继续飞快地低语:

“听着,外面警察的行动基本成功了,大部分人都被抓了,只有几个像老鼠一样藏在这里…他们打算天亮前用快艇把你带走…但警方已经知道你被俘了,他们正在全力搜索这片区域…救援很可能很快就会到…你再坚持一下!千万别放弃!”

信息量巨大,真伪难辨。

煌音的脑子因脱水和伤痛而运转缓慢,但他依旧试图分析:如果这是真的…凌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又如何能安排人潜入?如果是假的…目的是什么?给他虚假的希望然后摧毁?

瓶口又一次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喝点吧…你流了太多血,需要水…”辉星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恳求,“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帮你…”

黑暗中,煌音沉默了良久。

最终,干渴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对那微小可能性的赌博心理,压倒了他惯有的绝对理性。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清凉的液体缓缓流入他如同着火般的喉咙。没有奇怪的味道,只是纯净的、救命的甘泉。

他只喝了几小口,瓶子就被拿开了。

“不能喝太多,对你现在不好。”辉星小声解释,然后迅速将瓶子藏好,“我得走了,不能待太久…记住,坚持下去,救援就快来了!”

轻巧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下室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喉咙里那一点珍贵的湿润感,和耳边残留的低语,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救援…就快来了?

煌音被吊在架子上,重伤的身体依旧承受着剧痛,处境并未改变分毫。

但某种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在他内心那片冰冷绝望的废墟上,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尽管理性仍在怀疑,但他无法否认,那几口水,和那个自称辉星的熊猫兽人带来的消息,在他坚冰般的内心深处,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冰凉的清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但腹部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煌音尽可能节省地摄取水分,理性计算着每一口能带来的能量补充和风险平衡。

就在他重新躺下,试图积攒一丝力气时,铁门再次被粗暴地打开。

杂乱的脚步声这次没有停留在门口,而是直接走了进来,至少有三四个人。模糊的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带着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煌音立刻闭上眼,维持着昏迷的假象,全身感官却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每一丝信息。

一个脚步声特别靠近,停在他身边。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某种奇特腥臊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

“啧,生命力倒是顽强。”一个略显尖细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学术腔调,“失血加上那个剂量的麻醉,居然这么快就有意识喝水了?北极熊的体质果然有点意思。”

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粗鲁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煌音克制住所有反抗的本能,任由对方摆布,身体软塌塌的,毫无反应。

“博士,老大催了,问能不能问出东西来?”另一个粗嘎的声音问道。

“急什么?”那个被称作“博士”的声音慢条斯理,“好东西需要耐心。常规审讯手段对这种人效果有限,浪费时间。正好,试试我的新‘吐真剂’改良版幻影,加了点……特别佐料。”

煌音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吐真剂?特别佐料?

他听到玻璃瓶碰撞的轻微声响,然后是液体被吸入注射器的声音。

“按住他。虽然估计也没力气反抗了,但还是稳妥点好。”博士吩咐道。

几只手立刻粗暴地压住了他的肩膀和腿,将他死死固定在地上。煌音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伪装可能无法继续了。

冰冷的酒精棉擦拭在他颈侧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不能再等了!

煌音猛地睁开眼,即使视野模糊,他也精准地朝着博士声音的方向试图挣扎:“你们想干什——”

话未说完,尖锐的针头猛地刺入他的颈静脉!

冰凉的液体被迅速推入血管,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异甜腥味。

几乎是瞬间,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大脑!远比之前的麻醉更要凶猛和……诡异。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扭曲而遥远。

紧接着,不是失去意识,而是一种可怕的、违背常理的反应——一股灼热的热流从注射点炸开,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原本因为失血而冰冷的身体迅速发热,皮肤下的血管仿佛在灼烧。力量如同退潮般从肌肉中流失,四肢变得酸软无力,连抬起手指都变得异常困难。

理性疯狂报警,但大脑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甜腻的棉花,思维变得迟滞、粘稠,难以形成有效的指令。

“呃……”一声不受控制的、带着轻微颤音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这声音软糯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惊恐。

博士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发出低低的、像是鬣狗般的笑声。

然后,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精准地、用力地摁压在了他腹部的枪伤上!

煌音全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异样、极其可怕的舒爽感。

仿佛那不是一道狰狞的伤口,而是某种……愉悦的开关。一股强烈的、违背所有生理常识的快感电流般从被按压处窜起,瞬间击穿了残存的理智防线,冲刷着四肢百骸!

“哈啊……!”他猛地仰起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又是一声短促而甜腻的喘息无法抑制地逃出喉咙。翠绿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焦距涣散,写满了混乱与不敢置信。

理性在尖叫,在呐喊这是错误的!是药物作用!但身体却背叛了他,忠实地反馈着那可怕而强烈的感官冲击。冰冷与灼热,剧痛与极乐,这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他的感知中扭曲、交织、彻底混乱。

博士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看着那总是冷静自持的白熊警长在他指尖下颤抖、喘息、露出近乎崩溃的迷离神情。

“看来效果不错,”博士阴恻恻地笑着,收回了手,拿出本子记录着什么,“神经感知逆转和愉悦中枢刺激同步起效……真是完美的实验体。”

失去按压,那可怕的快感稍稍褪去,但残留的余波依旧让煌音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他瘫软在地上,像一摊融化的雪,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被强行篡改的、令人绝望的身体反应。

博士合上本子,对旁边看呆了的看守挥挥手。

“看好他,记录所有反应。每隔四小时补充一次药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实验,正式开始。”

铁门再次关上,落锁。

黑暗和寂静重新降临。

但这一次,煌音的世界彻底颠覆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内部却燃烧着陌生的火焰。腹部的伤口不再传来清晰的痛楚,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细微而磨人的痒意和微妙的舒适感,不断提醒着他刚才那可怕的经历。

理性试图重新集结,试图分析药物的成分和原理,试图制定对抗策略。

但思维如同陷入泥沼,每一次思考都异常艰难。身体异常敏感,布料摩擦皮肤都能带来一阵阵过电般的战栗。那种可怕的、被强行赋予的“愉悦感”如同幽灵般盘旋不去,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自我厌恶。

他用力咬住下唇,试图用细微的疼痛来唤醒真实的感知,但收效甚微。

博士的目的不仅仅是逼供,更是要彻底摧毁他的意志,玷污他的理性,将他变成一头只受原始感官驱使的野兽。

实验,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煌音那无往不利的理性,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内部的可怕敌人。

那诡异的、违背意志的舒适感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冰冷的金属触感再次降临。

这一次,不是针头,而是更令人胆寒的、锋利的刃尖。

模糊的视野中,煌音看到那个被称作“博士”的鬣狗兽人再次俯身靠近,手里多了一把细长、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橡胶手套上还沾着些许刚才注射时留下的水痕,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如同死亡的气息。

“基础数据采集得差不多了,”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狂热的好奇,“现在,让我们看看在‘感官优化’状态下,你对组织损伤的应激反应和痛阈变化……真是完美的实验机会……”

煌音的呼吸骤然收紧。理性疯狂示警,但他被药物侵蚀的身体却软绵绵地无法做出任何有效抵抗。四肢如同灌了铅,连抬起手臂格挡都变成奢望。只有胸腔里的心脏在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的牢笼。

“别……碰我……”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试图用最后的意志力维持尊严,但出口的语调却因为药物的影响而显得绵软无力,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甜腻,毫无威慑力。

博士嗤笑一声,根本不予理会。他用戴手套的手指,冰冷地、带着评估意味地按压在煌音胸腹之间一处完好的皮肤上。

“这里……肌肉厚度不错,神经末梢分布密集……很好的观测点。”

话音未落,刀尖已然压下!

冰冷的锐利轻易地划开了白色的皮毛和皮肤。

“呃——!”

煌音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不是因为预想中的剧痛——事实上,清晰的、尖锐的物理痛感似乎被一层厚厚的、甜腻的滤镜扭曲、转化了。

传来的是一种极其怪异、极其可怕的混合感觉: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肉被割开的触感,但伴随而来的却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一种混合了灼热、酸麻、以及……强烈快感的恐怖浪潮!

仿佛刀刃划过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直接刺激着他大脑中某个掌管愉悦的区域。

“哈啊……不……!”他失控地呻吟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颤音和被强行诱发的、令他无比憎恶的生理性愉悦。翠绿色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涣散,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脸上蓝色的毛发。

博士的动作冷静而精准,仿佛不是在切割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雕刻一件物品。他小心地控制着深度和范围,避开主要血管和脏器,只造成浅层的、但足够产生强烈刺激的切割伤。

刀刃缓缓移动,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

而随着刀刃的移动,那种可怕的、被扭曲的感官体验持续冲击着煌音的神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脚趾蜷缩,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抠进掌心的肉垫,试图用这点微弱的自残式痛感来对抗那汹涌的、被强加的“快乐”。

但毫无用处。

真实的痛感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微弱而遥远,而那被放大和扭曲的“愉悦”却如同毒液般迅速蔓延,侵蚀着他最后的理智防线。

“哦?肌肉收缩反应很剧烈……内分泌水平也在急剧变化……有意思……”博士一边操作,一边冷静地记录着观察结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读一份实验报告。

又是一刀,落在另一处完好的皮肤上。

“啊啊——!”煌音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死死咬住嘴唇,试图阻止更多耻辱的声音溢出。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但这点真实的痛楚依旧无法盖过身体那可怕的反应。

他感到羞耻,感到愤怒,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他的理性,他引以为傲的、能够隔绝一切情绪和痛苦的理性壁垒,正在被这该死的药物和冰冷的刀刃从内部一点点瓦解、玷污。

博士似乎对他的忍耐力很感兴趣,刀刃开始故意放慢速度,延长这种折磨。

切割,观察反应,记录。

再切割,再观察,再记录。

冰冷的科学探究与极致的残忍完美结合。

煌音的意识在真实与虚幻、痛苦与快感、屈辱与绝望之间反复撕扯。视野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以及刀刃划过皮肤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还有博士那偶尔响起的、冷漠的笔记声。

他不知道这种酷刑持续了多久,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

当博士终于停下动作,满意地看着本子上记录的数据时,煌音已经近乎虚脱。他身上多了数道渗着血珠的细长伤口,像是一件被恶意损坏的艺术品。

剧烈的感官冲击和失血让他意识涣散,身体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仿佛还残留着那可怕的余韵。

博士收起手术刀,拿出新的药剂。

“抗药性似乎有点萌芽?看来需要加大剂量,或者调整比例了……”他自言自语着,再次将针头刺入煌音颈侧。

冰凉的液体涌入。

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灼热,而是更深沉的、将他拖向无边黑暗的晕眩和混沌……

意识彻底沉沦前,煌音最后感知到的,是博士那双在昏暗中发亮的、充满了科学狂热的眼睛,以及一句轻飘飘的话:

“休息一下吧,352号实验体。我们……明天继续。”

352号……实验体……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唯一捕捉到的、关于自身存在的、冰冷而残酷的定义。

理性彻底沉默,只剩下被强行改造的、在痛苦与愉悦地狱间徘徊的破碎躯壳。

时间感彻底混乱。

或许是七天,或许更久。在这间只有高处铁窗投下惨淡光线的囚室里,煌音失去了对昼夜、对流逝的正常感知。

每一刻都是漫长的折磨,间隔被精准计算的注射,将他的意识反复抛入光怪陆离、痛苦与极乐交织的地狱。他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成了那个鬣狗“博士”手中可以随意涂抹、切割、测试反应的画布或仪器。

北极熊与生俱来的强壮体魄和顽强生命力,此刻成了延长痛苦的诅咒。

他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荡然无存。原本厚实洁白的皮毛,如今沾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灰尘、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污渍,纠结成绺,散发出腐败和绝望的气息。那身象征秩序与正义的警服早已破烂不堪,被血污和汗水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紧贴在他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更像是一种残酷的讽刺。

腹部那处枪伤,在第三天一次更加“深入”的实验中被博士在没有麻醉(或者说,是用那种可怕的“愉悦”药物替代了麻醉)的情况下,用非专业的手段粗暴地取出了子弹。留下的不是一个弹孔,而是三道血肉模糊、边缘外翻、已经明显感染流脓的可怖长伤口,像是一只丑陋的毒虫趴伏在他身上,不断蚕食着他的生命力和理智。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一片狼藉的伤口,带来混合着真实剧痛和被药物扭曲后的怪异感觉的浪潮,让他抑制不住地发出破碎的呜咽。

他的精神早已游走在崩溃的边缘。理性的高墙千疮百孔,幻觉与现实交织。有时他会看到极光国纯净的冰雪,有时是时代广场冰冷的雪花,有时是凌冬或朗曜模糊的脸,有时又是博士那闪着冷光的镜片和手术刀。

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已经对那种药物产生了某种畸形的依赖和渴望。当药效消退、真实的痛苦全面反扑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剧痛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而当新的针剂注入,带来的灼热和扭曲快感又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和……自我厌恶的沉沦。

他试图抵抗,用残存的意志力对抗药物的侵蚀,试图找回一丝清醒。但每一次抵抗都换来更残酷的“实验”和更大剂量的药剂。

脚上那双原本擦得锃亮、象征着他一丝不苟性格的警用三接头皮鞋,如今也布满了磨损和划痕,鞋头甚至有些开裂。这是他在无数次注射后无法控制的痉挛挣扎中,徒劳地蹬踹地面和墙壁留下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他曾如何绝望地试图摆脱这无边的梦魇。

博士似乎很满意他这种无意识的挣扎,将其作为“神经应激性良好”的证明记录在案。

新一轮的注射时间似乎又到了。

铁门打开的吱呀声让煌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是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模糊的视野里,那个穿着肮脏白大褂的身影再次靠近,手里拿着熟悉的注射器。

“今天试试新配方,加了点能让你‘更快乐’的东西……”博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扭曲的笑意。

煌音闭上了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挤出,滑过肮脏的皮毛,消失在血污中。

针尖刺入。

冰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液体,再次涌入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血管。

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疯狂和荒诞的幻觉……

他仿佛飘了起来,飘离了这具破败痛苦的躯壳,飘向了某个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的绝对虚无之境。

或许,那里才是最终的理性归宿。

冰冷的铁笼。粗硬的铁丝网格勒进皮肉,与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摩擦,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刺痛。但这刺痛,与他体内那冰火交织、扭曲疯狂的感官风暴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新一轮的药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它不是带来单纯的灼热或极乐,而是一种将感知彻底撕碎、重组、再投入疯狂漩涡的恐怖力量。煌音被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这个角落的大型狗笼后,就彻底被这浪潮淹没了。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监控摄像头那红色的光点像是恶魔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远处毒贩们喝酒吹牛的嘈杂声被无限放大,又扭曲成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尖啸。鼻腔里充斥着铁锈、血腥、霉味和自己身上伤口化脓的恶臭,混合着一种幻觉般的甜腻香气,令人作呕。

理性早已崩断成碎片,散落在意识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的、被药物无限放大和扭曲的兽性本能。恐惧、愤怒、痛苦、以及那被强行植入的、畸形的感官刺激,全部转化为最直接的生理反应。

喉咙里发出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低哑而持续的咆哮声,像是受伤濒危的野兽在捍卫最后一丝领地。任何靠近笼子的阴影、声音,甚至只是空气的流动,都会引发他激烈的、充满威胁性的嘶吼,龇出的牙齿上还沾着血丝——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之前挣扎时咬破嘴唇留下的。

一个毒贩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似乎是觉得这头“白熊野兽”的反应很有趣。他抄起一根铁棍,哐哐哐地用力砸在笼子上!

巨大的噪音和震动穿透笼子,直击煌音高度敏感的神经。

“吼——!!!”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但之前的凶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击碎。药物放大了他的攻击性,也无限放大他的恐惧。他猛地向后缩去,庞大的身躯却只能蜷缩在冰冷狭小的笼子角落,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白色的皮毛沾满污秽,那双曾经冷静锐利的翠绿色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惊恐和混乱,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哈哈哈!瞧他那熊样!”醉醺醺的毒贩得意地大笑,又砸了几下才晃晃悠悠地走开。

监控室里,博士和几个看守正通过屏幕观察着这一切。

“攻击性、恐惧反应、感官过敏……数据都很完美。”博士推了推眼镜,在本子上记录着,语气毫无波澜。

另一个看守看着屏幕里那蜷缩颤抖的庞大身影,撇了撇嘴:“妈的,看着真晦气。我去把食盆拿出来,省得他在里面打翻了弄得一团糟。”之前扔进去的少量食物和水几乎没动过。

那看守走到笼子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根本没把里面那个看似已经崩溃的“野兽”放在眼里。他随意地弯腰,伸手进去想要拿走那个肮脏的金属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盆沿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蜷缩颤抖、看似完全被恐惧吞噬的白熊,猛地动了!

快如闪电!

根本看不清动作,只听到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最深处迸发出的骇人低吼,一个巨大的、带着血腥气和恶臭的影子猛地扑至笼边!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传来!

“啊啊啊啊——!!我的手!!”看守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空气!

只见煌音死死咬住了那名看守的手腕!巨大的咬合力几乎瞬间粉碎了腕骨!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北极熊的齿缝间迸溅出来,染红了他口鼻处的毛发,也喷了那看守一脸!

监控屏幕前,所有人都惊呆了。

画面中,那双透过铁丝网望出来的眼睛,不再是惊恐和混乱,而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片纯粹的、狂暴的、嗜血的猩红!里面没有任何理性、思考、甚至痛苦,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杀戮和毁灭欲望!

“放开!你这该死的畜生!放开!”看守痛得几乎晕厥,另一只手徒劳地捶打着笼子和煌音的头颅。

但煌音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死死咬住,疯狂地甩动着头颅,像是真正的野兽在撕扯猎物一般!巨大的力量带动着看守的整个身体撞击在笼子上,发出砰砰的巨响!

笼子在他的力量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

鲜血、咆哮、惨叫、撞击声……构成了一幅极其野蛮和恐怖的画面。

监控室里的人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冲出去拿武器和镇静剂。

而笼中,那双充血的兽瞳里,倒映着猎物痛苦扭曲的脸,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疯狂黑暗。

那个理性至上的煌音警长,在此刻,似乎真的彻底死去了。活着的,只是一头被药物、痛苦和折磨逼入绝境的疯狂野兽。

笼内的疯狂并未因猎物的脱离而停止。

煌音嘶吼着,染血的嘴角滴落着粘稠的液体,他疯狂地撞击着笼壁,牙齿徒劳地啃咬着坚硬的铁丝,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失控的兽性,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几名看守心惊胆战地用铁棍和防暴叉勉强将他逼退到角落,地上躺着那个手腕几乎被咬断、奄奄一息的同伴,鲜血流了一地。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狂暴中,煌音的动作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那双充血的眸子,猛地盯住了自己被反剪在身后、因为疯狂挣扎而同样伤痕累累的左前臂——更准确地说,是盯住了手腕处那朵早已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的翠绿色祥云纹身。

那图案,似乎在某个被药物彻底淹没的记忆碎片深处,代表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秩序?冷静?还是……

无法理解。剧烈的头痛和体内翻腾的药效瞬间淹没了那丝微弱的闪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针对自身存在的狂暴憎恶!

“吼——!!!”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口,不再是冲向笼外,而是狠狠地、精准地咬向了自己左腕的那朵祥云!

“咔嚓——”

皮肉被撕裂,血管被咬断,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温热的鲜血如同小型喷泉般猛地喷溅出来,溅了他满脸满身,将他脸上那圈蓝色的毛发和白色的皮毛染得更加可怖!

监控室里,所有透过屏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头皮发麻!

自残他们见过,但如此狠戾、如此精准、如此……决绝的自我撕咬,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肢体,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这画面带来的心理冲击远超之前的攻击行为。

就连一直冷静记录的博士,也猛地放下了笔,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和……不易察觉的兴奋?多么极端的反应!多么完美的数据!

“麻醉枪!快!最大剂量!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博士急促地命令道,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并非完全冷静的情绪。

一名看守颤抖着举起麻醉枪,瞄准笼中那个正在疯狂撕咬自己手腕、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的白色巨兽。

噗!

一支粗大的麻醉镖射中了煌音的肩颈。

他的动作猛地一滞,撕咬的力度松了些许。但那双猩红的眼睛依旧疯狂,甚至试图再次低头去啃咬那已经血肉模糊、几乎可见白骨的手腕!

噗!噗!

又是两支麻醉镖命中。

强效麻醉剂迅速发挥作用。疯狂的嘶吼渐渐变为低沉的呜咽,庞大的身躯开始摇晃,最终轰然倒在笼子里,溅起一片尘埃。那双可怕的血眸终于缓缓闭上,只剩下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那被咬得惨不忍睹的左臂似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艰难地、微弱地将那鲜血淋漓的手腕蜷缩着,压在了自己身下,一个保护的姿态。

翻滚的血肉和浓密的毛发形成了一个短暂的遮蔽。在那一片狼藉之下,伤口的最深处,一个米粒大小、几乎与血肉同色的金属片,极其微弱地、规律地闪烁了一下极其黯淡的红光,随即再次隐没。

毒贩们心惊胆战地看着笼子里彻底安静下来的“野兽”,等了足足几分钟,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

他们用黑色的厚重棉布,将整个笼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仿佛要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连同里面那个危险的存在一起,彻底封存在黑暗之中。

……

与此同时,警局指挥中心。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琳、烈风、罗莎,以及几乎所有能抽身的队长都聚集在这里,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沉重的阴云和无法掩饰的焦躁。

一周了。煌音落入那群穷凶极恶的毒贩手里已经整整七天。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每一次摸排线索都似乎被对方提前预知,每一次突击检查都扑空。对方像是彻底消失在了地下,带着他们的警长。

“不能再等下去了!谁知道他们会对煌队做什么?!”烈风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睛赤红,“就算把整个海市翻过来,也要找到他们!”

“翻?怎么翻?我们现在连他们在哪个区都不能完全确定!”另一个队长烦躁地抓着头,“对方不是普通混混,他们有组织,有反侦察能力!”

“是不是内部……”有人低声提出可怕的猜想,但立刻被驳回。

“不可能!专案组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那为什么每次行动都像被对方看着一样?!”

争论声越来越大,焦虑和无力感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琳紧紧攥着拳,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群里那些照片,想起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身影,现在却可能正在承受无法想象的折磨……

就在争吵几乎要升级时——

“报告!”一名技术员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收到一个信号!一个来源不明的定位信号!加密方式……是最高级别的内部应急代码!”

所有争吵瞬间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主屏幕上!

一个微弱的、但正在持续发送的光点,突兀地出现在城市边缘废弃工业区的地图之上!

那个代码……是只有极少数高级别警官才会配备的、用于最极端情况的求生装置发出的信号!

“是煌队……”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立刻行动!”罗莎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所有机动单位!目标地点!封锁所有出口!突击队准备强攻!”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爆发的、带着巨大希望和决绝杀意的行动指令!

指挥中心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个信号是如何发出的,也没有人知道发出信号的人此刻正经历着什么。

但他们知道,他们的警长,还活着。并且,在绝对的黑暗和疯狂之中,他用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发出了最后的理性之光。

而那光芒指引的方向,将是终结一切噩梦的战场。

绝对的黑暗。

厚重的黑布隔绝了所有光线,也隔绝了声音,将笼子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冰冷囚笼。只有鼻腔里浓郁的血腥味、药味和自身伤口腐败的恶臭,提醒着煌音自身的存在,以及那刚刚过去的、如同炼狱般的疯狂。

麻醉剂的效力正在逐渐退去,但更强大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极致疲惫,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拉伸到了断裂的极限,然后又被强行揉搓在一起。

然而,在这片无边的黑暗和疲惫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翠绿色的瞳孔里,不再有之前的猩红与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那消失了整整七天的理性光芒,如同寒夜中最遥远的星子,微弱,却固执地重新亮起。

在刚才那场彻底失控的、野兽般的撕咬中,在药物将他的感知扭曲到极致、理性几乎被彻底熔断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手腕上那抹被血污覆盖的翠绿。

祥云纹身。

一个被刻意遗忘的、深埋的保险。

许多年前,在一次极其危险的任务结束后,技术科的隐曾私下找过他,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度,坚持要在他手腕的纹身颜料中,植入一个米粒大小的、特殊合金包裹的微型定位发射器。激活方式极其残酷——需要特定频率的剧烈生物电脉冲冲击,换句话说,需要在特殊的角度和力度下,才有可能无意中触发。隐当时说:“煌队,你总是把最危险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这个……也许永远用不上,但万一……”

他当时觉得多此一举,甚至有些抵触这种近乎诅咒的预设。但隐的坚持和那沉默背后的关切,让他最终没有拒绝。久而久之,他自己几乎都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

而在刚才,那撕心裂肺的自我撕咬带来的剧痛(药物也无法完全扭曲这种程度的自残痛感),以及内心深处对彻底失去理性的终极恐惧,产生的剧烈生物电脉冲,阴差阳错地达到了激活条件。

在疯狂的表象之下,那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性抓住了这微弱的希望之光。他不能停下,他必须让这场自残看起来足够真实,足够疯狂,才能掩盖那发射器瞬间启动时可能产生的微弱能量波动,才能骗过监控后面那些眼睛。

所以他继续撕咬,用最惨烈的方式,确保发射器被彻底激活并深埋在血肉之下。

此刻,剧痛从全身各处袭来,尤其是左腕,那伤口深可见骨,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次钻心的抽痛。失血过多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在冰冷的笼子里蜷缩起来,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厚重的黑布下,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那个米粒大小的金属片,正紧贴着他的骨骼,微弱地、持续地散发着信号。

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感染、失血、药物透支、多处创伤……每一样都足以致命。他启动定位器,不是为了求救,不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而是为了终结。

他要用自己这具破败的身体发出的最后信号,作为灯塔,指引他的同僚,将这群泯灭人性的毒贩一网打尽。这是理性计算后,所能达成的最大效益——用他必然的死亡,换取行动的最终成功,铲除这颗毒瘤。

喉咙干涩灼痛,声带在之前的嘶吼中严重受损,他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却只能吐出一些破碎嘶哑的气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也好,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意识开始模糊,记忆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闪过。

北极大陆凛冽纯净的风雪……父母温暖厚重的怀抱……警校毕业时坚毅的誓言……凌冬带着愧疚的脸……朗曜灿烂却最终背叛的笑容……凌空保温杯里枸杞的味道……荒極那暴躁又藏着担忧的眼神……柳医生无奈的叹息……还有那群总是偷偷看他的、吵闹却又关心着他的同事们……

一幅幅画面,最终定格在城市璀璨的夜景下,他独自一人吹着冷风,抽着烟,将那沉重的压力和无边的孤独,默默咽下的瞬间。

原来……也是有人在意他的。

只是他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

冰冷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苦涩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

这样……也好。

翠绿色的眼眸中,那点微弱的理性星光,终于缓缓地、缓缓地熄灭了。

眼睛轻轻阖上。

庞大的、伤痕累累的白色身躯蜷缩在冰冷的狗笼角落,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无声无息。

唯有那隐藏在血肉之下的微型发射器,仍在忠实地、一遍又一遍地,向着外界发送着最后的坐标。

如同理性熄灭前,投向黑暗的最后一座灯塔。

指挥中心在接收到信号的瞬间便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怀疑内部有鬼?那就绕开所有常规渠道!副局长亲自坐镇,调动了绝对忠诚的特警突击队、烈风的刑侦队员、琳的缉毒队员,甚至通过私人关系联系了可信的消防应急部门待命。

行动迅疾如雷,毫无预兆。

当全副武装的队员们以碾压之势冲入那个废弃工厂改造的窝点时,抵抗微弱得令人意外。大部分毒贩似乎还沉浸在酒精或毒品制造的幻梦之中,便被冰冷枪口指住了脑袋。缴获的毒品和原材料数量惊人,几个被关押在隔壁房间、饱受折磨的“不合作者”也被成功解救。

然而,随着控制区域的扩大,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没有煌音。

哪里都没有。

办公室、实验室、牢房、甚至下水道……都没有那个高大的白色身影。

“扩大搜索!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烈风对着通讯器低吼,赤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琳检查着实验室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器和记录本,脸色苍白得吓人。

凌空,这位平日里总是乐呵呵捧着枸杞杯的熊猫保安,此刻却穿上了尘封已久的战术背心,眼神锐利如刀,动作沉稳老辣地检查着各个角落。一些老队员才恍惚想起,这位爷当年在特警队可是以猛狠准著称的,后来是因重伤才退出一线。

“血迹。”凌空突然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抹过地上一道不甚明显的、被试图清理过的拖拽痕迹,痕迹延伸向仓库最深处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被厚重黑布完全覆盖的大型物体,方方正正,像是个笼子。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和腐败的不详气息从黑布下隐隐透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个年轻队员下意识地举起了枪,对准了那个黑布覆盖的轮廓。

一名刚入职不久的小警员,手心全是汗,他奉命上前初步探查。他颤抖着,一步步靠近,越是靠近,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越是浓烈。

他想起行动简报里提到的,目标人物可能遭受非人折磨且极具攻击性的警告。又想起刚才搜查时听到的、毒贩们心有余悸描述的“发疯的白熊野兽”。

黑布之下,到底是什么?是陷阱?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距离笼子几步远时,他停了下来,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静止的黑布,仿佛里面随时会冲出一头择人而噬的怪物。

他咽了口唾沫,最终没敢亲手去掀开那黑布。

他哆哆嗦嗦地举起了对讲机,声音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变调,带着哭腔:

“报……报告!B……B区仓库最深处角落!发现一个……一个用黑布盖着的大笼子!气味……气味很重!请求……请求支援!重复,请求支援!”

他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回了临时指挥点,也传到了每一个队员的耳机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那个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凌空脸色一沉,大步就要上前。

“老凌!小心!”烈风低喝一声,拉住了他。

琳拔出了配枪,手指冰凉。她不敢想象,如果煌音真的在里面……那黑布之下,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那名小警员粗重的喘息声,和对讲机里传来的、沙沙的电流噪音。

而那厚重的黑布之下,依旧死寂无声。

仿佛里面藏着的,不是生命,而是永恒的寂静与黑暗。

凌空的动作比所有人的反应都快。他没等烈风完全拦住他,已经像一道沉重的影子般扑到了那个被黑布笼罩的笼子前。那平日里总是捧着保温杯的、略显圆润的身躯,此刻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

他没有丝毫犹豫,那只厚实的熊掌猛地抓住了厚重黑布的一角!

“老凌!别!”烈风的惊呼声响起。

但凌空充耳不闻。他手臂肌肉绷紧,用力向下一扯!

刺啦——

黑布被撕开一道缝隙,昏暗的光线和手电筒的光束瞬间争先恐后地钻入那黑暗的囚笼之中。

仅仅是一瞥。

仅仅是一道缝隙透入的、有限的光线。

凌空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他抓着黑布的那只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将那粗糙的布料捏碎!

他高大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然后开始无法抑制地、细微地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冲击和某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他脸上那连片的黑眼圈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深邃,某种极致的震惊和愤怒在他眼中翻滚,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他死死压抑住,化作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从那缝隙里看到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但那景象显然远超了所有人的预料,甚至可能远超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残酷极限。

烈风、琳和其他围上来的队员们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们从未见过帝空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种混合了震骇、暴怒、以及……深不见底悲恸的神情。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固体,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凌空就那样僵立在笼前,抓着那一角黑布,一动不动,只有身体细微的颤抖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几秒钟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道缝隙重新合拢,仿佛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又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什么。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众紧张而疑惑的队员。

他的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燃烧的火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人……退后五米。”

“立刻叫医疗组!最高优先级!快!”

“准备液压钳……破拆工具……要最快的……”

“还有……准备最大号的保温毯……”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最终几乎是气音般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

“……动作轻点……他……可能……还活着……”

凌空那句沙哑到极致的命令,如同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动作轻点……他……可能……还活着……”

这句话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恸和紧迫感。还活着……在那样的地方,以那种方式……“可能”这两个字,承载着太多不敢想象的惨烈。

队员们强忍着翻涌的情绪,迅速而无声地执行命令。医疗组提着担架和急救设备,屏住呼吸上前,脚步放得极轻。技术队员拿着液压钳和破拆工具,寻找着最合适的下手点,额头上全是紧张的汗水。

仓库里只剩下工具轻微的碰撞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医疗组的手即将触碰到笼锁时,凌空猛地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命令,而是带上了一种无法掩饰的、破碎的哽咽。这个经历过风浪、受过重伤都未曾皱眉的前特警队长,此刻看着那黑布笼罩的笼子,眼圈通红,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等等……!”

所有人都停住动作,看向他。

凌空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却像是呛进了肺管子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稳住情绪,但效果甚微。他指着笼子,看向医疗组和技术队员,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充满了某种深切的理解和不忍:

“记住……轻一点……再轻一点……”

他的声音哽咽着,重复着,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

“他……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这句话像是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稍微了解煌音的人的心里。

那个总是穿着笔挺警服、保持着绝对安全距离、拒绝一切肢体接触、将所有压力和情绪深深埋藏在理性壁垒之后的白熊警长……他的疏离,他的洁癖,他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习惯……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极端残酷的方式,被凌空用哽咽的声音说出来,变成了一个让人心碎无比的注脚。

他不是冷漠,他只是……受了太多伤,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

而现在,他们却不得不去触碰他,移动他,将他从这非人的屈辱和痛苦中解救出来。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不得已的冒犯。

医疗组长,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瞬间明白了凌空话里的沉重。他郑重地点点头,对队员们做了一个极其轻柔的手势。

液压钳被小心翼翼地对准了锈蚀的锁扣,尽可能减少震动。

黑布被完全掀开。

当笼内的景象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时,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即使凌空已经提前预警,还是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猛地转过头去,发出了压抑的呕吐声。

琳的眼泪瞬间决堤,死死捂住了嘴。黑狼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上,眼眶爆红。

凌空闭上了眼睛,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被旁边的队员死死扶住。

破拆,转移,初步急救……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他们尽可能不去触碰那些狰狞的伤口,不去惊扰那具仿佛已经毫无生息的躯体。

然而,就在医护人员试图将他放上担架时,一只血肉模糊、几乎可见白骨的手腕,却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蜷缩起来,做出一个自我保护般的姿态。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他还活着。

并且,即使在彻底的昏迷和濒死之中,那深入骨髓的、拒绝触碰的本能,依然在挣扎。

凌空别过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过他粗糙的脸庞。

他们找到了他们的警长。

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能把他从这片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带回来

担架被极其平稳地抬起,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薄冰之上。医护人员围在四周,尽可能用无菌敷料覆盖住最触目惊心的伤口,但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溃烂的皮肉、以及那身被血污和污物彻底覆盖、几乎与伤口黏连的破烂警服,依旧诉说着难以想象的苦难。

凌空红着眼圈,死死跟在担架旁,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煌音脸上的蓝色毛发被干涸的血块和灰尘黏结在一起,金丝眼镜早已不知所踪,那双总是隐藏着疲惫与疏离的翠绿色眼睛紧闭着,眼睫毫无颤动,只有极其微弱、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让开!快!让开!”黑狼在前方粗暴地推开任何可能阻碍通道的杂物,声音嘶哑,为自己的迟来和无能感到愤怒。

琳一边快步跟着,一边已经通过通讯器语无伦次地向指挥中心汇报情况,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找到了!煌队找到了!重伤!极度重伤!需要最高级别医疗支援!直接送总院手术室!快!”

当他们终于冲出那令人窒息的仓库,将煌音抬上早已待命、引擎轰鸣的救护车时,清晨惨白的光线照射在那具破败不堪的身体上,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更加刺目的残酷。

救护车门关上的瞬间,警笛尖锐地响起,撕裂了废弃工业区的死寂,向着市中心医院疾驰而去。

警车护卫在前方开道,所有接到消息的队员都自发地行动起来,清理路线,确保一路畅通。

救护车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随车医生快速进行着静脉输液、吸氧、监测生命体征,但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血压极低,心率快而微弱,体温异常,多处严重感染,失血过多,还有那些未知药物造成的神经和内分泌系统紊乱……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坚持住……煌音……坚持住……”凌空紧紧握着担架边缘,看着医护人员忙碌,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安慰煌音,还是在安慰自己。他看着那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即便在昏迷中似乎也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如刀绞。

他想起那个总是沉默地站在夜色里抽烟的背影,想起他婉拒自己枸杞茶时的客气疏离,想起他即使疲惫到极点也挺得笔直的脊梁……怎么会变成这样?

总医院门口,接到紧急通知的医疗团队早已严阵以待。救护车刚一停稳,担架就被迅速而专业地转移下来,推向手术室。

“伤者什么情况?”主刀医生一边快步跟着一边问,语气急促。

“多处开放性创伤,严重感染,失血性休克,疑似大量不明药物注入,有极强攻击性和自残行为史……”随车医生快速汇报着,每一个词都让气氛更加紧张。

“准备多学科联合会诊!立刻进行清创、抗感染、输血、毒理筛查!快!”主刀医生大吼着,手术室的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关闭,将黑狼,凌空、烈风、琳等所有人隔绝在外。

红灯亮起。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匆匆赶来的副局长、柳医生、以及越来越多得知消息的同事们都聚集了过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写着震惊、担忧和无法言说的沉重。

凌空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了手掌里,宽厚的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烈风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琳靠着墙,眼泪无声地流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同煎熬。

手术室的门偶尔打开,有护士匆匆进出,脸色凝重,带来浓重的消毒水味和血的气息,却没有任何消息。

等待。绝望而漫长的等待。

他们找到了他,将他从地狱的边缘抢了回来。

但能否真正留住他,没有人知道。

那盏亮起的手术灯,仿佛在审判着理性至上的灵魂,是否还能有重返人世的机会。

手术在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中持续进行。无影灯下,每一秒都是与死神的拉锯战。

一位负责清创和辅助的资深护士,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煌音右前臂的伤口。与其他地方狰狞的外伤不同,这里的伤口虽然同样深可见骨、血肉模糊,但边缘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规则、撕裂般的状态,更像是……某种动物疯狂的撕咬造成的。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煌音苍白的面庞,即使昏迷中,那口北极熊兽人特有的、坚实锋利的牙齿依然令人印象深刻。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可怕的伤口,难道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让她手臂微微一颤,但她迅速稳住心神,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她用生理盐水和消毒液小心地冲洗着伤口,镊子轻柔地剔除嵌入皮肉中的细小毛发和污物。

越是清理,她心中的惊骇就越甚。伤口深处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肌肉和肌腱严重损毁,骨骼上甚至能看到清晰的齿痕和裂纹。这需要何等的痛苦和……决绝,才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她几乎无法将这种疯狂的自残行为与记忆中那位总是冷静自持、甚至有些刻板疏离的煌音警长联系起来。

护士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给这具已经饱受摧残的身体增添一丝额外的痛苦。就在她仔细清理伤口最深处的血凝块和破碎组织时,镊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异常坚硬的、与周围软组织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

她动作一顿,更加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翻卷的血肉。

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属反光,在无影灯下悄然闪烁了一下。

护士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轻柔地将周围的组织再拨开少许。

一个米粒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似乎有特殊涂层的微型金属装置,正深深地、几乎嵌在尺骨之上,被撕裂的血管和神经末梢紧紧包裹着!

它还在极其微弱地、规律地闪烁着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芒!

“医生!”护士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激动而有些变调,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主刀医生和一旁的柳医生,“有发现!伤口深处!有异物!疑似……疑似发射装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信号会突然出现!

明白了那惨烈到极致的自残行为背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意志力和何等深远的算计!

明白了即使在彻底疯狂的边缘,那个理性至上的灵魂,依然用这种残酷到令人心碎的方式,留下了最后的灯塔,指引他们方向!

他不是疯了。

他是在用最后一丝理性,对自己执行了最残酷的刑罚,以换取最终的任务成功!

手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所有医护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撼地看着那枚小小的金属,以及它所在的那片狼藉的伤口。

主刀医生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动容:“……小心取出来……保护好……那是证据……也是……勋章。”

护士的眼眶瞬间湿透了。她用力点头,更加小心翼翼地进行操作,仿佛在对待一件无价的珍宝,每一次动作都轻得不能再轻。

指挥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烈风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琳的泪水汹涌而出,死死捂住了嘴。帝空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副局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无比锐利:“技术科!立刻分析该装置型号和信号特征!我要知道它是怎么被激活的!缉毒队!根据信号源范围和强度变化,反向推导囚禁点的具体位置和环境!快!”

新的指令发出,带着一种悲愤的力量。

那枚从血肉中发现的定位器,不仅仅是一个信号源,更是一把钥匙,一把用巨大牺牲换来的、揭开所有黑暗的钥匙。

而此刻,钥匙的主人,依旧在手术台上,为了渺茫的生还机会,苦苦挣扎。

手术室外的走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铅块。指示灯依旧猩红,门扉紧闭,隔绝着两个世界。

凌空靠着墙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那身不合时宜的战术背心此刻只衬得他背影更加佝偻苍凉。烈风不再踱步,只是双臂环胸,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某处,下颌线绷得死紧。琳靠坐在墙边,脸色苍白,手里无意识地攥着已经湿透的纸巾。副局长和其他几位领导低声交谈着,眉头紧锁,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偶尔有护士进出,带来里面仍在苦战的消息,但具体细节讳莫如深,只反复强调“情况危急”、“尚未脱离危险”。

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最是磨人。

突然,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荒極风尘仆仆地大步赶来。他显然是从消防队直接过来的,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那身沾着烟尘的橙色消防服,头上那撮红毛被汗水打湿,显得有些凌乱,连片的黑眼圈里嵌着的眼睛布满血丝,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焦灼和一丝……惶恐。

他几乎是冲到了凌空面前,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嘎:“老空!怎么样了?里面……他怎么样了?!”

凌空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荒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荒極眼中最后一点希冀。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琳还要苍白。

他猛地转向烈风,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烈风皱了下眉:“烈风!你说!到底伤成什么样?!你们找到他的时候……”

烈风烦躁地想甩开他的手,但对上荒極那双几乎要喷火又脆弱不堪的眼睛,到了嘴边的粗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别开脸,声音沙哑:“……很不好。你别问了。”

“我他妈怎么能不问!”荒極低吼出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他是不是……”那个“死”字在他舌尖滚了滚,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还在抢救。”副局长沉声开口,打断了这几乎要失控的场面,“荒極班长,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荒極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猛地松开了烈风,胸膛剧烈起伏着,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又看了看周围或悲痛或沉默的众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想起了那次在火场,煌音冷静地计算着风险,执意要去救人的背影。

想起了他把伞塞给煌音时,对方那客气又疏离的拒绝。

想起了在群里,看到柳医生发的那张昏迷照片时,自己那股莫名的心焦和火气。

甚至想起了更早之前,那次不愉快的楼道争执……

“你去送死吧!”

他一直觉得那头白熊太过理性,太过冰冷,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可现在,他宁愿对方还是那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他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帝空旁边,把头埋进了手掌里,肩膀微微颤抖着。这个总是暴躁易怒的棕熊兽人,此刻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绝望。

没有人说话。走廊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每个人沉重或压抑的呼吸声。

等待。

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

冰冷的缝合针穿透皮肉,细羊肠线被拉紧,将破碎的组织勉强归位。这机械性的、重复的触感,穿透了层层麻醉和昏迷的迷雾,成为了连接煌音残存意识与外部世界的唯一桥梁。

然而,在他的脑海深处,连接的却不是手术室的无影灯,而是另一番景象。

走马灯,亮了。

十八岁的煌音,站在北极大陆极光国的雪地里,看着敬爱的导师兼恋人凌冬与陌生狼兽人纠缠的身影。世界瞬间失去色彩,只剩下刺骨的白和冰冷的黑。年轻的他没有嘶吼,没有质问,只是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抱歉,打扰了。” 然后转身,将所有的崩溃和眼泪埋进无人可见的风雪深处。心,像是被冰锥刺穿,疼得尖锐而纯粹。

画面扭曲。

二十一岁的煌音,站在海市时代广场璀璨的霓虹灯下,手里还提着印着蠢萌骨头图案的围巾礼物。他看着热情如火的恋人朗曜,正深情地吻着那只狐兽人。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刺骨。他依旧没有上前,只是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礼物袋掉在积雪里,转身离开,背脊挺得笔直。心脏仿佛被瞬间掏空,又被冰冷的理性填满,是一种沉闷而窒息的疼。

画面再次重叠、扭曲。

现在,二十八岁的煌音,意识漂浮在手术台的上空,“看”着下方那具被切开、缝合、遍布伤痕的躯体。那具身体是如此残破,如此陌生,与他记忆中任何阶段的自己都无法重合。

然后,凌冬和朗曜的身影竟然同时出现在这虚幻的场景中,他们看着他,脸上带着某种模糊的、近乎怜悯的表情,嘴唇开合,说出的话语却惊人地一致,重复着那些曾将他推入深渊的言辞:

“……我只是想尝尝别的男人的味道,我只是犯了别的男人都会犯的错……”

“……你太冷了,我拉不出来你……”

“……你永远那么完美克制,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这些话语,像是淬了毒的针,一遍又一遍地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三个阶段的煌音——十八岁的青涩痛苦、二十一岁的冰冷绝望、二十八岁的残破不堪——影像开始重叠、交融。他看着“自己”,听着“爱人”重复的判决,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这疼痛超越了物理层面,是信仰的崩塌,是信任的粉碎,是自我价值的怀疑,是所有被理性强行压抑、从未得到妥善处理的旧日创伤,在此刻连同身体正在承受的极致痛苦,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分不清是心脏更疼,还是腹部那被切割缝合的伤口更疼,亦或是手腕那自我撕裂的创伤更疼。

所有的疼痛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那摇摇欲坠的理性堤坝。

“呃……”

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呜咽,从他那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唇间逸出。

在现实世界的手术室里,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仪器声和医生的指令淹没。

但紧接着,一滴浑浊的眼泪,无法抑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没入鬓角被血污黏结的白色毛发中。

然后,又是一滴。

他的喉结极其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气若游丝,却清晰可辨的呻吟:

“疼……”

“好疼……”

这声音太轻了,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和绝望,与他平日里那冷静自持、甚至有些冷硬的形象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正在缝合的医生动作猛地一顿,惊讶地抬头看向监测仪——生命体征没有剧烈变化,麻醉深度监测显示他依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这不是生理性疼痛引发的反应。

柳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一幕——那滑落的泪滴,那微弱的、诉说着疼痛的嘴唇。她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这不是身体的求救,而是灵魂在无意识中发出的、最真实的哀鸣。

他终于,再也扛不住了。

手术持续了很久,但是成功了,而煌音则是陷入了漫长的恢复期,一年左右,他恢复了,他恢复后变得更沉默了,他得知了那个所谓的凌空的弟弟,只是毒贩拿来骗他的人,他自己亲口喝下了那瓶混合着毒药的水,他恨他们,他更恨自己,他更冷了,回到岗位开始办案子,比原来的速度更快。

然而,命运就像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一样。

而如今三十岁的煌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上穿着笔挺、肩章锐利的警服,衬得他庞大的身躯更加威严,仿佛一座永不倾塌的雪山。但他此刻的脸色却苍白得异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那是连续数月高强度工作和抗焦虑药物副作用共同刻下的痕迹。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却深处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药物也难以完全压制的涣散和疲惫,仿佛冰面下汹涌的暗流。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右手手腕内侧——那里,在警服袖口的遮盖下,是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深疤,以及皮下那枚早已沉默、却曾拯救一切的追踪器残留的微小凸起。

办公室门被敲响,声音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

“进。”煌音的声音沙哑,带着过度消耗后的干涩。

门推开,进来的不是抱着案卷的下属,而是当时还是副手的王副局长。他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略显刻板的微笑,手里拿着的不是待批的文件,而是一个薄薄的、印着局里抬头的白色信封。

“煌队,忙着呢?”王副局长笑着寒暄,眼神却快速扫过煌音苍白疲惫的脸和那只无意识摩挲手腕的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忌惮和……轻松。

他将那个信封放在煌音面前光洁的桌面上,动作轻描淡写,却仿佛有千钧重。

“局里经过慎重考虑,”王副局长的声音平稳,带着官腔特有的圆滑,“考虑到你近期身体状况,以及……嗯……团队整体发展的需要,决定对你的岗位进行一些调整。这是调令,你看看。”

煌音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没有立刻去拿。

他翠绿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似乎想要穿透单薄的信封,看清里面那张纸所承载的命运。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风声和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那是药物和创伤共同作用的结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信封光洁表面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抽出里面的纸。

调令。

措辞官方而冰冷。肯定了他过去的贡献,强调了大局为重,最终结论是——调离重案组一线岗位,即日起前往后勤档案中心报到。

后勤。档案。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看了很久。久到王副局长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被抽干的苍白,和那双冰封般的、深不见底的绿眸。

他就那样看着王副局长,一言不发。

王副局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笑着解释:“煌队,你别多想。这也是为了你好,档案中心工作清闲,正好适合你休养身体……”

“为什么?”煌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像冰凌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打断了他的话。

王副局长噎了一下,语气稍微强硬了些:“这是局党委的决定!是综合考虑!你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再适合一线领导岗位!你需要休息!”

“精神状态?”煌音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而是一种极度冰冷的嘲讽,“是用药记录?还是那次评估报告?”

他猛地站起身!

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办公室!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翠绿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副局长,那里面终于不再掩饰汹涌的怒火和被背叛的痛楚!

“我中枪的时候!被俘虏的时候!咬着牙发出信号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担心我的‘精神状态’?!”

“我回来破案率不降反升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担心‘团队发展’?!”

“现在!用完了!没价值了!怕了!就一脚踢到后勤档案室?!这就是局里的‘慎重考虑’?!”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砸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音阵阵。

王副局长被他突然爆发的骇人气势逼得后退了半步,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也沉了下来,语气变得冷硬:“煌音!注意你的态度!这是命令!不是跟你商量!”

他将“命令”两个字咬得极重。

“要么,你去档案室报到。”

“要么,”王副局长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煌音摩挲过的手腕,“你就自己写辞职报告。局里会……酌情给你一笔补偿金。”

图穷匕见。

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席卷了煌音的全身。

他缓缓直起身,所有的情绪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死寂的冰冷。他看着王副局长,看着那张写满算计和冷漠的脸。

良久。

他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象征着队长身份的钢笔——笔身冰凉。

没有再看那份调令一眼。

也没有再看王副局长一眼。

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脚步沉稳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仿佛要与整个世界割裂的决绝。

拉开办公室的门,外面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下属慌忙避开视线。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那里,有一个碎纸机。

他走到碎纸机前,停顿了一秒。然后,将手中那支昂贵的、刻着他名字的钢笔,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进纸口!

“咔嚓——咔嚓——咔嚓——”

金属与塑料被无情绞碎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刺耳地回荡。

他松开手,任由机器吞没了那支笔的最后残骸。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所有或震惊、或恐惧、或复杂的目光,走向电梯口。

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那挺直的、穿着笔挺警服的背影,被他脱下扔在了地上,在空旷冰冷的走廊灯光下,像一座彻底冰封的、永不回头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