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毕业,入职985高校第一个月。
妈妈打来电话。
“回家结婚!”
“前几天咱们市首富为他儿子全市筛选儿媳,看上你了。”
“你同意结婚,你大姑家的儿子今年毕业,他可以给你表弟安排工作。”
“你大伯的玻璃厂想要扩大规模,他家可以投资五十万。”
“你二伯换肾他家可以拿手术费。”
“……”
“最重要的是他让你弟弟去他公司当经理,之后结婚也可以帮忙给一百万的彩礼。”
说到这里,妈妈异常的激动,让我回家的心愈发浓烈。
“你明天……不对,今天就订票回来,回来直接带你去见你老公。”
我眼眶酸涩,轻声问她。
“那我呢?”
我没打算回去。
可后来还是回去了。
如果早知时日无多,我就不回去了。
“什么那你呢?别磨蹭,快点买票回家。”
妈妈不耐烦地催促我,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对她突然催我回家结婚,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十四岁那年,她差点五万块钱把我卖给邻村六十多岁的瘸子。
当时如果不是我爸爸拖着病躯拦着,我现在还不知道过着什么苦日子。
可如今爱我的爸爸却不在了。
这些年妈妈对的我婚事没少张罗,每次都被我搪塞过去了。
不想这次又张罗,张罗了个大的。
我苦笑了一下,心冷得似冰。
她真有能耐,这次给我找到条件这么好的一个人家。
市首富的儿子。
为我量身定制的杀猪盘吗?
我声线冰冷:
“我不会回去的,我见过他吗?我为什么要和他结婚?你擅自决定我的婚姻大事,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什么你的感受我的感受?我是你妈,我还不能决定你的婚姻了,十四岁我让你逃过一劫,现在你那个恶心爹已经死了,你别想好过!”
妈妈在手机那边手叉腰,目光阴狠。
“你嫁给市首富的儿子吃香的喝辣的,咱们的亲戚也能跟着沾大光,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被你摊上了,你还矫情上了,快点回来!再晚就被别人抢先了。”
“死丫头,要不是你有点学历,长得随我脸蛋还不错,不然这种好事哪轮的着你,你也不看看你那死气沉沉的样子 ,有人要你就不错了……”
她在听筒那边源源不断的辱骂。
我把手机从我耳边拿开,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等她骂够了,骂累了,我才开口。
“你喜欢他,你去嫁给他吧,反正我不嫁。”
“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不会再回去了。”
说完挂了电话,把她的电话号码拉黑。
我隐约能猜到她会怎么骂我。
她会用最恶毒的词汇骂我,诅咒我不得好死。
王春梅是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女人,知识水平不咋地,可骂人技术一流。
十四岁那年。
小我一岁的弟弟在山里摔断了腿,急需手术费。
当时家里的钱不够,妈妈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邻村的瘸子老麻子一辈子没有结婚,年轻时相了几个都被他酒后打人吓跑了。
他是个木工,奈何手艺好,找他做工的人很多。
人到晚年,倒存了不少积蓄。
见我家急得团团转,主动提出把我卖给他做媳妇,以缓解燃眉之急。
我记得当时我在学校上数学课,妈妈全然不顾上课,把我拉了出去。
她向我解释先把我卖给老麻子,等弟弟的腿治好了,挣了钱再把我赎回来。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恐惧地跪在地上求她不要把我卖给别人。
我说我会好好学习,我会好好听话,以后会孝顺她。
我的哭喊求饶没有软了她的心,反而加剧了她的怒气。
她反手打了我一巴掌。
学校里的学生听到了校园里的动静,纷纷走出教室带着好奇的眼神看我们。
妈妈看到密密麻麻的人都在注视着我们俩。
她的脸难得臊得慌,转而好声好气的弯下腰同我商量。
“然然,你弟弟病了,病的很严重,我不是要把你卖给老麻子,我只是先和他做个交易。”
“他就相当于一个当铺,你先去他那里待一段时间,他给我钱给你弟弟治病,我回头挣够钱就去把你赎回来,你没什么损失对不对?只是委屈你一下,浩浩是你的亲弟弟,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不对。”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说。
“妈妈,当铺当的是物品,不是人,我是人啊妈妈,人怎么能典当呢?”
“我去山上挖蘑菇去卖,我和爷爷编筐去街上卖,你放了我,我会好好挣钱给弟弟治病的,妈妈我求求你不要把我卖给老麻子,他喝醉酒打人,我会死的妈妈,呜呜呜……”
我吓得一遍又一遍对着她磕头,磕的额头都是血。
鲜红的血液顺着我的额头流到下巴,再滴进泥土里,与泥土融为一体。
我触目惊心的模样,她完全不为所动,双手拽我的胳膊 。
“你给我起来!听见没有?你给我起来!”
老师前来劝导她。
她粗暴推开老师,骂她不要多管闲事。
好在紧要关头爸爸来了。
他像天使一样出现在我身边,扶起虚弱的我,阻止了妈妈。
但弟弟因为没钱救治,成为了瘸子。
像邻村的老麻子一样。
妈妈将弟弟的残疾归咎到我和爸爸的身上 。
她说是因为我们,她的儿子才成为了残疾人。
是我们害了她的儿子。
从此之后“不得好死”这四个字就成了她的口头禅。
那些不堪的回忆传入我的脑海,我甩甩脑袋试图打散那些回忆。
可回忆就像海里寄生在鲸鱼身上的藤壶,任凭我如何努力都甩不掉。
我眼眶湿润,看向窗外。
又想爸爸了。
入职的学校是我本硕博连读的母校。
导师了解我家里的情况,平日里对我多加照顾。
学校每年都有出国交流的项目,最快年底我就能出国交流。
妈妈逼我回家这事,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别无他法,只能能躲则躲。
她知道我的学校,拉黑电话号码无济于事。
惹恼了她,说不准还会气急败坏地冲到学校来找我。
于是我把她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放出来。
前一秒放出来,后一秒她的电话号码就重新跳跃在了屏幕上。
拉黑她手机号的这几天,也有不少亲戚给我打电话。
我只接了四叔的电话。
四叔往日里对我还算不错,偶尔见我吃不饱,还会给我一点馒头吃。
接了电话,没想到四叔寒暄了半天,末尾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结婚?
我沉默不语,冷硬地回答他:
“我不回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真正对家中所有亲戚,没有了恻隐之心。
我那“未来的老公”答应四叔,我同意结婚,就给他翻新房子。
四叔原来也不过是个为了自己利益实现的说客。
其他亲戚打电话的原因一目了然。
我说实在的很想问问他们,我结不结婚他们有什么资格管?
怎么每个人都能在我面前说道说道?
他们不过跟我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谁给他们的权利管我的事情?
距离家里一千多公里,我怎么就摆脱不掉家里的烂摊子呢?
每每睡梦中惊醒,痛苦的记忆总是如影随形。
我活了二十六年,剩下的时间只想毫无顾虑地活着。
但这个想法似乎难上加难。
犹豫了犹豫,我接通了妈妈的电话。
与我想的别无二致,首先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怒骂。
“死丫头,你敢拉黑我,上了两天学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了是吧?”
“谁给你的胆子不接我的电话?你舅舅、二姨、大伯那些亲戚给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还有没有礼貌?你个不孝女,你不要脸,跟你爹一样不要脸……”
我手机放在桌上,注意力放在电脑上。
脸上没什么波澜。
从小到大我听的恶言恶语不计其数。
时至今日我已经学会了忽视那些污言秽语,自得其乐。
见我不说话,她暴躁开口:
“死丫头,说话!越上学越没礼貌,你妈妈在这说话,你当放屁吗?回答我!”
我揉了揉眉心,重新拿起手机贴在耳朵上:“嗯。”
“嗯什么嗯?”她又气得跳起脚来。
“你什么态度?你就是这样和你妈妈说话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我叹口气,不耐烦地开口:“我再重申一遍,我不回去,我不结婚。”
“你儿子有手有脚,成日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啃老坑妈,就算有一百万的彩礼,别人家的女儿也不会嫁给他。”
“妈,”我无奈道,“李浩必须学会用自己的双手挣钱,他二十五了,你年纪大了,难道你要养他一辈子吗?你还有多少年的健康身体可以为他操劳?”
“用不着你管!”
妈妈尖锐的嗓音响起。
“你结婚了他就能有工作,你结婚了他就能娶媳妇,你弟弟瘸了条腿,他能干什么工作?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欠他一辈子。”
“你快三十了,好不容易有个家境殷实的人愿意娶你,你竟然不识好歹,到时候你人老珠黄没人要,那我不是白养你了?”
我用手掌撑着脑袋,感到心力交瘁。
“妈,李浩是自己摔伤的,与我无关。”
“而且我问你,十四岁那年,你卖我给李浩治病,你想过我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会被老麻子活活打死的,他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你不知道他酒后打人吗?”
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老麻子跟我保证了,他说他会好好待你,绝对不会伤害你。”
“你怎么能信一个酒鬼的话!”
我声音升高,难受加剧。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吗?五年前他是怎么入狱的,你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她还在强撑着辩解。
“那他都跟我保证了,我相信他。”
听不下去,我直接挂断电话,仰倒在椅背上,用手捂住眼睛。
心力交瘁。
五年前,老麻子从外地买了一个媳妇。
他延续以往,劣根难除,酒后把人人活活打死了。
这样的人,就这样的人,妈妈竟然会相信这样的人说的话。
我的命在她眼里不过是不重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