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正把青蓝色的寿褂子往老人肩上套,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寿褂子的领口绣着圈暗纹,是简化的“寿”字,针脚密得透光。她把褂子往两边拉了拉,让布料服帖地贴在老人胸前,她的手指在老人腋下探了探,摸到根突出的肋骨,像根细木棍,“奶奶这几年怕是没少遭罪。”
女人的眼泪又下来了,滴在寿褂子的前襟上,“前年她摔了一跤,腿就不利索了,”她用袖口抹了把脸,“饭也吃不下多少……”
雪梅已经把寿褂子的第一颗盘扣系上了。黑绳编的扣子在她指尖转了半圈,才和对应的扣眼扣实,“咔嗒”一声轻响。她顺着往下系,第二颗扣在老人心口的位置,雪梅特意把绳结系得松了些:“老人走得敞亮,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这是她奶奶走时,村里老人们念叨过的话。
换裤子时费了一些力气。等换寿袜时,雪梅的手指在袜子底摸了摸,摸到层凸起的线,是绣的莲花图案,一片一片叠着,像长在水里。她把袜子往老人脚上套,脚趾蜷曲着,得一点一点才能穿进去。
雪梅的动作很轻,把袜子完全套好。“这样老人会舒坦,”她拍了拍老人的脚背,“走夜路不扎脚。”
最后穿寿袍时,雪梅让女人帮着撑开袍面,自己从老人头顶往下罩。青蓝色的袍子展开时,像片小小的云,边缘绣着的松鹤图案在昏暗里若隐若现。“这是最大的一件,”雪梅把袍子的前襟对齐,两边的盘扣得一一系上,“护住全身,风刮不着,雨淋不着。”
“好了。”雪梅把最后一颗盘扣系好,松鹤图案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您看。”
女人蹲下身,把老人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进袍子里。“我妈冬天总说手冷,这下有袍子捂着,该暖和了。”
雪梅把用过的棉签往垃圾袋里塞,酒精瓶的液面下去了大半瓶。“好了,”她摘手套时,橡胶发出“嘶”的轻响,“这样老人走得也舒坦。”
女人往老人床头放了个苹果,“按说的讲究,妈妈,你会‘平安上路’的。” 她的嘴角总算有点笑意了,眼角仍然挂着泪。
女人把200块钱往雪梅兜里塞,“你一定拿着。”她的手在雪梅手背上拍了拍,“这不是工钱,是我给你求的平安钱,你拿着以后顺顺当当的。”
殡仪馆的车“嘎吱”停在医院西头的巷口,黑色车身沾着一层灰,车头前一个大大的“奠”字被太阳晒得有点褪色。司机是个红脸膛的汉子,叼着烟卷倚在车门上,正和那个跟车工说着话。看见雪梅和女人已推着担架车出来,把烟蒂往地上一摁,用脚碾了碾:“别急,我们帮你们抬。”
“好了。”红脸膛司机“哐当”一声关上车门,车身上的铁皮震得嗡嗡响。这时,雪梅把女人给自己的200块往司机手里递,“两位大哥,让你们受累了。这是我姨的一点心意,买包烟抽。”
红脸膛司机和同事对视了一下,没看女人,理所当然地直接把钱揣进马甲内袋:“讲究。”他冲工人扬了扬下巴,“开车。”引擎“轰隆”一声启动,排气管喷出股黑烟。
看着殡仪馆的车远去,雪梅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让雪梅始料不及的是,倒霉的事还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