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有个说法,老井一旦废了,必须得填上。不然,里头就会长出不好的东西。
不是水草,不是青苔,是别的。
——
大巴车在村口老槐树下把我撂下,喷着黑烟开走了。我拖着行李箱,站在漫天扬尘里,有点恍惚。
五年了,我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叫“洼里”的老家。要不是大伯电话里说奶奶快不行了,让我回来见最后一面,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回来。
村子比以前更破了,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忘的腐朽气。青壮年都跑光了,只剩下些老人,像枯黄的败叶,零星地散落在斑驳的墙根下打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烂水草和潮湿泥土的混合体,和我记忆里故乡的味道不太一样,更闷,更令人不舒服。
拖着箱子往家走,轮子在坑洼的土路上哐哐响,唯一的热闹。
“哟,这不是林家小子吗?咋回来了?”
一个干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我扭头,看到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蹲在自家门槛上,叼着烟袋,眯着眼看我。是村西头的三爷,好像又老了二十岁,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三爷,是我。”我停下脚步,“回来看我奶奶。”
“哎,你奶奶……可惜了哦。”三爷嘬了口烟袋,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扫,“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天黑前记得到家啊。”
他这话说得有点怪,但我没多想,只是点点头:“哎,这就回去了。”
我继续往前走,总觉得背后三爷的目光一直黏着,像冰冷的蜘蛛网。走出十几米,鬼使神差地一回头,三爷还蹲在那门槛上,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见我突然回头,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抬起夹着烟袋的手,冲我挥了挥,示意我赶紧走。
我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更浓了。
老家的院子比以前更破败了。墙头的草枯黄歪倒,门板上的漆裂开、剥落,露出底下灰黑的木头茬子。只有院子正当间那口老井,依旧黑黢黢地张着嘴,对着天空。
这口井据说打我有记忆起就在那儿了,但奶奶从不让我靠近,说井沿滑,怕我掉下去。小时候我调皮,曾偷偷扒着井沿往下看过,里面黑乎乎的,一股子凉气往上冒,还带着水腥味,深不见底。后来通了自来水,这井就彻底废了,井口拿一块破石板盖着,更加不许人碰。
大伯迎了出来,五年不见,他苍老了不少,眉头皱着解不开的疙瘩,眼神里全是血丝,看着很疲惫。
“小默回来了,”他接过我的行李箱,声音沙哑,“快进去看看你奶奶吧,就等着你了。”
奶奶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她年轻时是个很利索要强的女人,村里红白喜事都请她去操持,特别是丧葬规矩,她懂得最多。现在,她却像一盏快要熬干的油灯。
“奶奶。”我蹲在床边,握住她枯柴般的手,鼻子有点酸。
她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看到是我,混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点微光,嘴唇哆嗦着。
“井……”她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我凑近些:“奶奶,您说什么?”
“井……填了……”她干瘦的手指猛地用力,掐得我手生疼,眼睛里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必须……填了!不然……不然‘它’……就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