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喉咙里又发出了几声模糊的音节，眼角似乎也湿润了。
“国富啊……喝……喝汤……”我妈举着空碗又凑了过来，一不小心，碗沿磕在我脑门上，力道还不小。
“哎哟卧槽！”我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
“你看你妈，就这样，连人都认不清了。”三舅赶紧把我妈拉开，“小伟，你也别太难过了，人还在就好。你工作……先辞了吧，家里离不开人。”
我还能说什么？我点了点头，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堵得难受。
接下来的几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地狱。
我爸瘫在床上，吃喝拉撒全得伺候。喂饭得一勺一勺地喂，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他喉咙不利索，但脾气大得很，不合胃口了就“嗬嗬”地瞪我，口水流得满枕头都是。给他翻身、擦洗、倒屎倒尿，一天下来，我的腰都快断了。
我妈更绝。她倒是不需要人伺候，但她需要人“陪着疯”。她一会儿把我的行李箱当成电视机，拿着遥控器对着它按半天；一会儿又抱着拖把喊“老头子”，跟它讲今天菜市场的白菜又涨价了。最要命的是，她半夜不睡觉，在客厅里来回走，嘴里唱着我听不懂的戏，跟个幽魂似的。
我辞掉了北京的工作，断了所有的社交，一门心思扑在这俩“活祖宗”身上。我的存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精神也濒临崩溃。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我实在太累了，给我爸擦完身子，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半夜，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声音是从我爸的房间传来的。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门推开一道缝。
月光下，我看见我那个瘫了半个月、脖子以下不能动弹的亲爹，正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我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专注的脸。
他娘的，他正在给一个女主播刷火箭！
2
“大哥牛逼！”“感谢大哥的火箭！”
手机里传出的甜腻夹子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我爹，张国富同志，那个白天连眼珠子都懒得转一下的“高位截瘫”患者，此刻正盘着腿，坐得比庙里的菩萨还稳当。他左手拿着我的手机，右手在屏幕上划拉得飞起，一串串的“火箭”特效从屏幕下方升起，照得他那张老脸红光满面，嘴角咧得跟个瓢似的。
我站在门缝后，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被一股气给顶开了。
卧槽？
这是什么情况？医学奇迹？还是回光返照？
我他妈辞了月薪三万的工作，天天在家给你端屎端尿，你他妈在这儿盘着腿给女主播刷火箭？
我的血压“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当场冲进去给他来一个大逼斗，问问他瘫痪是不是也分上半夜和下半夜。
但我忍住了。
我悄悄退了回来，心脏怦怦狂跳。这事儿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一个瘫了，一个傻了，偏偏在我准备接他们去享福的时候。现在，“瘫”的这个半夜起来活蹦乱跳。那“傻”的那个呢？
我把目光投向了我妈的房间。她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静悄悄的。
我放轻脚步，像个做贼的，一点点挪过去。
刚凑到门边，就听见里面传来我妈压低了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东北大碴子味的精明：“哎呀妈呀，你可悠着点吧，老头子！那手机是儿子的，你给他刷没钱了，回头他拿啥给咱买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