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泽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眼睛死死盯着海面。

他看见了——那片黑暗中,原本成排的渔火,正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爹的灯……爹的灯在哪?”

他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母亲没有回答,只死死盯着海面,指尖扣进掌心。

风雨整整肆虐了一夜。到天色泛白时,海面上只剩零星几盏摇摇欲坠的渔火。归来的船寥寥无几。

那一日,整个小镇都沉在哭声里。

父亲没有回来。

随他出海的十余人,也无一生还。残破的船板被冲上海滩,挂着破碎的渔网,血腥气夹杂着咸腥味,呛得人透不过气。

母亲在堤岸上跪了三日三夜。渔妇们劝不动,村里长老劝不动,她只是守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眼神空洞,像是被掏空了灵魂。

沈泽第一次明白,原来渔火也会灭,而火灭之后,便再没有归路。

从此,家里少了父亲的笑声,少了一双撑船的臂膀。母亲愈发沉默,眉目间总笼着一层阴影。

夜晚,她依旧点灯。

只是灯火再亮,也照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了。

失去父亲后的日子,格外艰难。

家里少了劳力,靠母亲缝补与沈泽近海捕捞,勉强维持生计。渔民的生活从来不宽裕,更何况一场海难,几乎拖垮了整个小镇。许多孩子成了无父的孤儿,许多妇人一夜白头。

沈泽很快被迫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他十五岁,却已学会独自驾船出海。海浪一次次把他拍打进水里,海风一次次割裂他的耳膜,可他每一次都咬牙爬起来。因为他知道,若自己倒下,母亲便无人依靠。

“男人要像渔火,不能灭。”

这是父亲生前说过的话。沈泽把它刻进骨血。

可心里,却有一种东西悄然滋生。

他开始害怕海。

每一次夜航,当黑暗吞没船身,四下只剩涛声,他的心脏便会狠狠缩紧。父亲的船影、渔火的熄灭,总会在脑海浮现。他努力压抑,却无法真正驱散。

直到有一次,他随族里长者出海,夜里忽然风起浪涌。众人忙着收网,他却僵立在船头,双手冰冷,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空。

“泽子!”有人大喊。粗粝的手狠狠拍在他肩上,那一刻他才回神,强迫自己撑住船篙。可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轻易远海。

母亲看出了他的恐惧,却什么都没说,只在夜里独自垂泪。她明白,儿子心里的那道伤口,怕是这一生都难以愈合。

海难后的第二年,镇上立了祠堂,供奉那些葬身海底的渔人。每逢祭日,全镇人都会燃起渔火,整夜不灭。火光照亮海面,也照亮一张张泪痕斑驳的面孔。

沈泽跪在祠前,望着香烟缭绕,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恨意。

他恨大海的无情,恨命运的残酷。可更深处,他恨自己无力——若当时能同行,或许能帮父亲一把?若自己更强大,能否改变结局?

没有答案。只有涛声回响,如无尽的讽刺。

就这样,岁月在伤痛中推着人们前行。小镇渐渐恢复了生气,渔船依旧出海,渔火依旧点亮。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可在沈泽心里,他再也不敢相信,那灯火能真正守护人。

他仍旧出海,却不再轻易点亮渔火。夜里,他常常独坐船头,望着无边黑暗,心中生出一个隐秘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