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 赵更是失去了所有耐心。他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下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抱着的双臂放下又抱起,脚尖不耐烦地点着地。他几次将目光投向周馆长,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还要任由这个老哑巴胡闹下去吗?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终于,在陈师傅从一个极不舒服的角度弯腰探查了近半小时后,Dr. 赵忍无可忍。他猛地挺直身体,大步就朝陈师傅走去,看那架势,是打算直接出声制止这场在他眼里毫无意义的闹剧。
“陈师傅他……”周馆长一直紧绷的神经跳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横跨一步,拦在了Dr. 赵身前。老馆长脸上也满是疲惫和不确定,但他看着那个几乎将整个人都贴在了冰冷金属上的佝偻背影,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拽住了他——那是王师傅提起这人时眼神里的信任,是这老匠人身上那种与这个浮躁时代格格不入的、近乎偏执的专注。
“再等等,赵博士。”周馆长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让他看完。”
Dr. 赵脸上掠过一丝错愕和恼怒,但面对馆长的坚持,他终究不好再强行上前,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口气,退后两步,脸上的讥诮之色更浓了。
也就在这时,陈师傅有了新的动作。他缓缓直起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动作有些僵硬,显然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让他年老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他走回自己的旧工具箱旁,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有取什么精密工具,而是将里面的东西轻轻拨到一边,从最底下,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橡皮锤。
木柄光滑,橡胶头因常年使用已有些变形发黑。
这下,连周馆长的心都沉了一下。拿这个干什么?敲敲打打?这可是国宝!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陈师傅拿着那枚小锤,重新走回乾坤钟最大的那个主齿轮箱前。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侧过头,将自己那完全听不见的右耳,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了冰冷坚硬的黄铜外壳上。
整个展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定住了。
他听不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聋的。那他这是在干什么?表演吗?
Dr. 赵脸上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他强忍着才没笑出声,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对旁边的助手咕哝了一句:“哗众取宠。”
他们不明白。陈师傅不是在用耳朵听。声音的振动,可以通过空气传导,也可以通过固体传导。他是将自己衰老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的传感器。他的颧骨、他的颅骨,直接接触着钟体,那枚小锤将要敲击引发的、微弱到仪器可能都难以捕捉的振动,将通过金属——骨骼——神经,直接传递到他大脑最深处的感知区域。那不是听觉,是一种比听觉更原始、更精微的触觉,是无数个日夜与冰冷机械打交道锤炼出的、一种近乎本能的“手感”与“体感”。
他举起了橡皮锤,凝滞在空中,像一尊雕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对于Dr. 赵等人,是看着小丑表演的煎熬;对于周馆长,是悬在悬崖边的煎熬;而对于陈师傅,则是在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调动全部生命经验,去捕捉那决定成败的、一丝微芒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