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乔韵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深深掐入了掌心。那盆「墨魁」,从选种、育苗到嫁接、养护,哪一步不是她亲力亲为?三年间,她失败过无数次,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终于育成这独一无二的一盆。它在她眼中,每一片花瓣都蕴含着生命的奇迹与努力的光彩。如今,却被人如此轻蔑地贬斥为“乌糟糟的玩意儿”、“哗众取宠”之物!

一股混合着愤怒、委屈和不平的情绪冲上心头,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一步,即便人微言轻,也要为自己的心血辩白几句。

就在这时,一个清润平和、如溪涧流水叩击玉石般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奇异地压下了那片令人不适的嘈杂。

“此花色如凝墨,瓣若叠云,形姿魁伟,名曰‘墨魁’,正是恰如其分。”

众人的目光,包括乔韵的,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只见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襕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气的沉静,手中随意握着一卷未曾打开的画卷。他的出现,仿佛一阵清风吹散了油腻的浊气,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清新起来。

“是画院的林待诏……”有人低声惊呼,道出了他的身份——以擅绘花鸟闻名的宫廷画师,林时。

那李公子显然也认得林时,嚣张的气焰不由得收敛了几分,但众目睽睽之下,仍觉面子挂不住,强撑着道:“哦?林待诏也对此道有所研究?”

林时并未直接回答他的挑衅,目光依旧专注地流连在「墨魁」之上,语调平稳如常,却字字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礼记·月令》有载,‘季秋之月,菊有黄华’。然菊之品类,浩如烟海,何止千百?晚唐时便有诗云,‘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可见菊色本多。此品墨菊,据载‘初蕊如墨,盛放若魁星点斗’,色泽沉静,风骨内蕴,非寻常凡品可比,乃菊中极珍稀之品格。韩学士博览群书,慧眼识珍,何来诓骗之说?”

他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语气并无丝毫火气,却像一场无声的细雨,瞬间浇熄了那李公子等人无理取闹的气焰。那番话,既赞了花,更尊了主人,听得周围几位真正懂行的文士频频颔首。

李公子一行人面红耳赤,在那份从容不迫的博学与雅致面前,顿觉自己方才的言行粗鄙不堪,再也待不下去,只得悻悻然地咕哝了几句,灰头土脸地挤入人群走了。

那小仆役如蒙大赦,向林时投去无比感激的一瞥。林时这才将目光从花上移开,对仆役微微颔首,神情温和。随即,他又重新将全副心神投注于那盆「墨魁」,眼中闪烁着纯粹的艺术家的欣赏与发现珍宝般的惊艳,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于他不过是一片偶然飘过、不足挂心的浮云。

乔韵悬着的心缓缓落回实处,胸膛间却涌动着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是感激,感激他出言解围,保全了她的花,也保全了她那点微薄的尊严;更是认同,他读懂了她藏在花中的语言,那份超越俗艳的、内敛而强大的美,终于遇到了懂得欣赏它的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某种冲动驱使着,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轻柔,像一片羽毛落下:“……多谢林待诏,仗义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