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一间白得刺眼的房间里。天花板斑驳开裂,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像一层冷雾笼罩在空气中。
有人在替他换药,动作利落却轻柔。江一鸣努力睁大眼,看见一张清秀却疲惫的脸——女医生,白大褂下露出消瘦的手臂,眼神平静而专注。
“别乱动,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冷静的力量,“能活下来算你运气好。”
江一鸣嘴唇干裂,喉咙里像塞了砂砾,艰难地挤出一句:“这里……是哪?”
“战地医院。”她淡淡地说,“你们前线死了太多人,我们这儿快放不下了。”
江一鸣沉默。他想说谢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只能任凭眼泪在眼角打转。
女医生帮他擦去额头的汗水,语气平淡:“哭没什么丢人的。你们这些新兵,来这儿的第一反应都是哭。”
江一鸣一愣,喉咙一紧,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医院里的夜晚,比战壕更安静,却也更压抑。
隔壁病床上的士兵断了双腿,半夜痛得哀嚎,喊着娘。护士们早已麻木,只是默默帮他压住身体。再远一些,有人咳血咳到床单发黑,却还被安慰说“会好的”。
江一鸣躺在病床上,望着昏黄的灯光,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比这些人幸运多少,只是暂时苟延残喘。
第二天,女医生又来查房。她自我介绍:“我叫林安。”
“江一鸣。”他轻声回答。
林安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只是低头帮他换药。纱布掀开的一瞬,江一鸣疼得浑身发抖,冷汗顺着脖子淌下。林安皱眉,轻轻按住他的小腿:“忍着。”
她的手很冰凉,却让江一鸣从头到脚一震,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安心。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忍不住问。
林安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因为学医。因为这里缺人。”
“你不怕吗?”
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怕有用吗?死人会少一点吗?”
江一鸣哑口无言。
在医院的几天里,他渐渐能下床走动。外面不时传来炮火的轰鸣,窗户玻璃颤抖,仿佛随时会碎裂。病房里的士兵们习惯了,每次炮声一响,就有人冷笑:“那是给别人唱的催眠曲。”
江一鸣走到走廊,看见林安正靠在窗边,神情恍惚。她的眼神落在远处的天际,那里升起一缕缕黑烟。
“你在想什么?”江一鸣问。
林安没有转头,只是淡淡说:“想什么时候能结束。”
“结束?”江一鸣愣了,“战争吗?”
“战争……还是这种日子。”她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其实没区别。”
江一鸣心头一紧。他想安慰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
晚上,林安值夜班。江一鸣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
“那个断腿的,救不了了。”护士的声音。
“别告诉他,让他睡着了走吧。”林安的声音。
江一鸣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他闭上眼,装作没听见,可耳边仍回荡着林安那句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话。
原来她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忽然明白,这种冷静,并不是冷血,而是被无数次生死磨出来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