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正站在深渊边缘,脚下是漆黑的罪恶。耳机里,老人还在无助地辩解:“……我儿子在外地打工,不容易,警官您一定要查清楚啊……”

我猛地掐断了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

“废物!”后脑勺猛地挨了重重一巴掌,监工恶狠狠地瞪着我,“心软?在这里心软就是找死!不想干就扔去喂狗!”

恐惧瞬间攫紧了我。我知道,这不是威胁,这是这里每天都在发生的现实。

晚上,挤在二十多人一间、弥漫着汗臭和霉味的宿舍里,我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凄厉惨叫和求饶声,浑身僵硬。那是一个试图逃跑的人被抓回来的下场。黑暗中,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活下去,我必须先活下去。这个念头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开始强迫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戴上“面具”,学着用各种虚假的身份和声音去说话。我骗过一个省吃俭用想给儿子攒首付的大妈,骗过一个想赚点生活费的大学生,甚至骗过一个同样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打工者……每一次挂断电话,胃里都一阵翻江倒海。我把那些愧疚和恶心拼命往下咽,告诉自己,我只是想活着回家。

我的“业绩”渐渐好了起来。强哥偶尔会丢给我一根烟,算是赞许。但我从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对可利用工具的衡量。我知道,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我的下场不会比隔壁那个被打断腿的人好多少。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节奏中流逝。白天,是喧嚣、欺骗和无处不在的监视;深夜,是死寂、恐惧和啃噬内心的罪恶感。我像一台麻木的机器,重复着拨号、念台词、敲键盘的动作。唯一的慰藉,是偷偷藏起来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父母的笑容,是我还能记得自己曾经是个人类的唯一证明。

直到那天下午。

系统又自动拨通了一个号码。响了几声后,接通了。

一个我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虚弱又疲惫的声音,从耳机那头传了过来。

“喂……哪位啊?”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是母亲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我身边那个负责监控我们通话内容的监工,眼睛亮了起来,他显然也从后台资料里看到了什么,兴奋地压低声音对我说:“快!老家伙!资料显示家里有病人,急等钱用!肥猪!按‘重病筹款’方案A套话!快!”

他的催促像毒针一样刺着我。

耳机里,母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话呀?是不是……是不是找我娃的?他电话打不通,我好担心……”

我张着嘴,喉咙像是被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我能想象到母亲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坐在那破旧的沙发上,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紧握着电话,眼里满是担忧。

监工不耐烦地狠狠踹了我的椅背一脚。

我猛地一颤,求生本能和那套早已融入肌肉记忆的话术猛地冒了出来。我听见自己用一种极其陌生、故作低沉的嗓音,开始了表演。

“您好,这里是市人民医院医保办公室。”我流利地背出编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系统显示您丈夫李建国先生名下的医疗救助金有一笔退款需要办理,需要核对一下您的银行账户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