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告诉我，这里是缅北，梦想的淘金场。
我却很快发现，这里是地狱的流水线。
每一天，我都在欺骗与良知的刀锋上行走。
直到那个电话接通，传来我母亲颤抖的声音——
“孩子，你爸的病又犯了，家里实在没钱了......”
我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个看似普通的招聘广告是如何像黑暗中伸出的诱饵，牢牢钩住了我这条急于翻身的咸鱼。“高薪客服，学历不限，包食宿机票，月入三万不是梦。”对于我一个在老家小城、守着瘫痪父亲和药罐子母亲、连下一顿肉都不知道在哪里的穷小子来说，这串字眼闪着的是救命稻草的金光。
面试出奇地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诡异。那个自称王经理的男人，西装革履，腕表锃亮，只简单问了我几句打字速度和普通话，就拍板定了我。“小伙子，形象不错，嘴皮子也利索，好好干，缅北那边就缺你这样的人才。”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递过来一张机票和一沓厚厚的现金，“这是安家费，提前预支的，公司大气吧？”
那沓钱沉甸甸的，烫得我手心发麻，也烧光了我最后一丝疑虑。我给家里留了大部分，只告诉自己要去南方一个大公司做电话客服，赚大钱。母亲拖着病体，连夜给我烙了一堆干粮，父亲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吃力地吐出几个字：“娃……在外……小心。”
我重重地点头，心里却被“月入三万”烧得火热，那点离愁别绪和不安，被轻易地压了下去。
直到我被塞进一辆破旧面包车，在缅北颠簸泥泞的路上被抢走护照和手机；直到我看见那栋灰白色的、窗户焊着钢筋的四方楼房；直到我听见办公室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或哀求或怒骂的电话通话声——我才真正明白，父亲那句“小心”意味着什么。
这里不是什么科技园，这里是魔窟。我的工作，也不是什么客服，是诈骗，是“杀猪盘”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欢迎来到缅北，这里是‘财富’热线。”一个脸上带疤、被称为“强哥”的男人冷笑着，把一叠厚厚的“话术本”摔在我面前，“你的‘工位’，你的‘课本’。三天，背熟，上岗。业绩好，吃肉喝酒。业绩不好……”他顿了顿，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我们这群新来的“猪仔”，“缅北的野狗，可是饿得很。”
话术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如何伪装成成功人士、投资专家、甚至公检法，如何筛选目标（他们称之为“猪”），如何培养感情（“养猪”），最后如何挥刀收割（“杀猪”）。每一个步骤，每一句应对，都设计得精准又毒辣。
我坐在那台破电脑前，耳机像是长进了我的肉里。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又一个被系统随机拨通、来自祖国的号码。我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很苍老的男人。
照着话术本，我磕磕巴巴地念着：“您、您好，这里是市公安局，我们发现您的银行卡涉嫌一宗洗钱案……”
“洗钱？”老人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惊恐，“警官同志，我、我就是个退休工人，我怎么可能……”
他声音里的恐惧和慌乱，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刺进我的良心。我张着嘴，后面编好的话却像水泥一样堵在喉咙里。旁边工位的一个老手瞥了我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然后对着他自己的麦克风，用极其严肃正经的语气流畅地继续行骗：“李女士，你的账户目前非常危险，必须立刻将资金转移到我们提供的安全账户进行核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