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抽搐。整个人在座椅上弹动、扭曲，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痉挛、踢打，撞击着前方的椅背、旁边的舱壁和我。力量大得惊人。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不断从她口鼻中涌出，溅得到处都是。
“帮忙！叫医生！这里有人需要帮助！”我朝空乘吼，同时试图按住她，防止她在剧烈抽搐中伤害到自己。我的手掌触碰到她的手臂，冰冷得吓人，皮肤下的肌肉像一团团疯狂蠕动的蛇。
两个空乘冲了过来，脸色也吓得惨白，试图帮忙按住她。广播里在急切地呼叫医生。
但没有乘客起身。没有一个。
他们只是看着。沉默地、专注地看着。那一张张青壮年的面孔，在昏暗的机舱灯光下，像是戴上了一模一样的、毫无生气的面具。他们的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这场恐怖的挣扎上，像是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
混乱中，我的脸靠近了她的。她似乎在那剧烈的、非人的抽搐中，挤出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清醒。她的眼睛死死地、哀求地盯住我，满是黑色污物的嘴唇艰难地嚅动着。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她一只冰冷、粘湿、剧烈颤抖的手，像濒死的蜘蛛，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骇人。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一根颤抖的、污秽的手指，在我的掌心里，一下，又一下，划拉着。
冰冷的触感，混合着那腐败的粘液，带来一种直冲头顶的恶寒。
第一笔…横折…
第二笔…竖…
她写得极其艰难，每一次划动都耗尽她一分生命。
窗外。
第三笔…点…第四笔…横钩…
人。
窗外有人。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抓住我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那只手软软地垂落下去。
她整个人最后一次猛烈地弹动了一下，然后，所有的挣扎、抽搐，都在一瞬间停止了。
她瘫在座椅上，头歪向舷窗那边，眼睛还圆睁着，凝固着最终的、极致的恐惧，直勾勾地瞪着那小小的、布满云层的窗户。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仍在缓慢地从她嘴角溢出。
恶臭弥漫。
机舱里死寂无声。
呼叫医生的广播还在徒劳地回响。
所有乘客，在那一刻，极其缓慢地、整齐划一地，移开了注视尸体的目光。
他们的视线，没有任何过渡地，齐刷刷地、落到了我的脸上。
冰冷的、沉默的、无数道目光。
像无数根针，钉在了我的皮肤上。
我摊开的掌心那里，那四个由冰冷污物写就的字，正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窗外有人。
我的血液，似乎也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引擎持续轰鸣，包裹着这金属棺椁，飞向未知的深海。
2 窗外有人
时间像是凝固了的胶水，粘稠而沉重。引擎的轰鸣是这死寂里唯一不变的背景音，此刻听来却像是某种巨大怪物沉睡中的鼾声。
那无数道钉在我身上的目光，并没有持续太久。也许只有一两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它们又齐刷刷地、机械地移开了，仿佛有一个无声的指令同时下达给了每一个人。乘客们重新坐正身体，目视前方，或者闭上眼假寐，动作协调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们不再看那具开始僵冷的尸体，也不再看我。就好像刚才那场暴烈的死亡，以及它带来的短暂中断，从未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