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深。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刚从冰窖里搬出来的雕像。昂贵的黑色大衣肩头被雨水濡湿了一大片,显出深色的水痕。额前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几缕刘海甚至狼狈地垂了下来。他脸上再没有半点财经杂志封面上的从容矜贵,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急切和一种被逼至绝境的狼狈。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在偌大的修复大厅里急速扫视,最后,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烫得吓人。
工作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愕然地看着门口这位不速之客。程野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嘴巴张成了O型。唐笑笑“腾”地站了起来,像一头被侵犯领地的小狮子,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沈聿深却仿佛看不见其他人。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工作台前的我。他踩着那双沾着泥泞的昂贵皮鞋,无视了工作室整洁敏感的修复环境,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步一步,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工作室紧绷的神经上。
他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煎熬、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他在离我工作台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胸膛依旧剧烈地起伏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苏晚……”
他的目光扫过我专注工作时平静温和的侧脸,扫过我拿着精细工具、稳稳当当的双手,最后落在我面前那方正在被细心修补、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古砚上。他眼中那翻腾的情绪骤然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仿佛溺水者看见浮木般的痛苦所取代。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赤红。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膝盖一弯,竟当着所有人的面——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笔直地、毫无缓冲地跪了下去!
昂贵的西裤膝盖直接砸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砖上。那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寂静工作室里,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晚晚!”他抬起头,下颌绷得死紧,脖子上青筋毕露,声音是从胸腔深处撕裂出来的嘶吼,带着血淋淋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哀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整个“溯光”工作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只有窗外初冬的风,偶尔掠过屋檐,发出几声呜咽般的叹息。
沈聿深挺直着脊背,跪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昂贵的面料包裹着膝盖,却无法隔绝那刺骨的寒意。他仰着头,目光死死锁住我,那眼神像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绝望而疯狂,带着孤注一掷的灼烫。
我手里还捏着那块刚挑选出来、颜色质地都无比匹配的微小端石碎片。指尖传来温润微凉的触感。我低下头,目光落在砚台那道几乎快要抚平的裂痕上。碎片一点点填补进去,刮刀小心地刮去溢出的微量粘结剂……指尖的动作细微而稳定,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
指腹下,是历经千年岁月的石质肌理。冰冷,坚硬,沉默。它见过多少王朝更迭,兴衰荣辱?一个小小的沈聿深,一场歇斯底里的下跪,在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