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也好,我乐得清静,守着奶奶留下的老屋,还有屋后那片荒芜的菜园子。

日子像入了秋的溪水,又缓又凉地淌着。直到那年除夕。

那年冬天冷得邪性,雪一场接一场,封了山,也快封了门。除夕夜里,风像鬼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户纸上,啪啪作响。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影把我剪了一半的纸样投在墙上,张牙舞爪。炉膛里的火半死不活,勉强温着一壶水。偌大的村子,竟听不见几声鞭炮响,死气沉沉的。

我坐在炕上,守着奶奶的牌位,心里头莫名的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奶奶咽气前的叮嘱,那句“他快来了”,毒蛇一样往骨头缝里钻。

铜钱和符包,我一直贴身藏着,捂得滚烫。

“咚!”

“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炸起,又沉又闷,根本不是村里人那种带着招呼意味的敲法,倒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拿着根硬木桩子在撞门。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可怕的耐心和执拗。

这除夕夜,风雪拦路,谁会来?

我攥紧了手里的剪刀,冰凉的铁器硌得手心生疼。深吸一口气,趿拉着棉鞋,一步步挪到门后。

“谁?”我声音发颤,隔着门板问。

门外沉默了一瞬,只有风嚎。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嘶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在互相刮擦:“讨债的。”

其他声音都模糊了,只有这三个字,钉子一样凿进我耳朵里。

我手脚冰凉,浑身的血似乎都凝住了。奶奶的恐惧,隔了三十年,精准地砸回我身上。

逃不掉。

颤抖着手,拔开那根沉重的木头门闩。

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卷进一股能冻裂骨头的寒气,夹杂着细碎的雪沫。

他就站在门外。

身材极高,极瘦,裹着一件破旧发黑的蓑衣,戴着宽檐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肩上扛着一条磨得油光发亮的扁担,一头吊着个敞开的木箱,里面似乎是些铁器家伙,另一头…空着。

最扎眼的,是他手里提着的那把刀。

不是菜刀,也不是镰刀。是一把狭长、带着一点弧度的剔骨尖刀,刀身暗沉,唯独那刃口,在昏沉的光线下,淌着一线阴冷的寒芒。

而刀尖上,正缓缓凝聚着一滴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嗒…”

那液体坠下,落在门口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血腥气混着铁锈和风雪的味道,猛地冲进我的鼻腔。

他微微抬起头,斗笠阴影下,露出一张干瘦蜡黄的脸,颧骨高耸,嘴角却咧开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笑容,露出被烟叶熏得发黄的牙。

“宋家的小囡囡?”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脸上舔过,冰凉黏腻,“都这么大了。你奶奶呢?”

我喉咙发紧,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门板,才能勉强站稳:“奶奶…她走了。”

“走了?”他挑眉,那笑容更诡异了几分,“债可没走。三十年期限,除夕夜,三更天。她没忘吧?”

他往前踏了一步,门槛外的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那滴着血的刀尖,似乎无意识地朝我这边晃了晃。

“她欠你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却不得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