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临终前叮嘱我,村里赊刀人的债必须还。
她咽气后,我成了村里唯一会剪纸的手艺人。
除夕夜,赊刀人敲门讨债,刀尖滴着血。
他笑着问我:“还记得你奶奶欠我的东西吗?”
我递上一叠红纸,他却在看到图案时脸色大变。
那些剪纸在火光中变成锁链,将他死死缠住。
“她骗了我三十年...”赊刀人在地上嘶吼,“你剪的到底是什么?”
我点燃奶奶留下的最后一张符纸:“剪的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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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辈人,大概早不记得“赊刀人”了。
那是很久以前流传在乡下,带着点诡奇色彩的行当。他们挑着担子,摇着铜铃,走村串巷。菜刀、剪刀、镰刀,白给你用。他们留下一句似谶非谶的预言,扭头便走。等那预言应验之日,才是他们回来收钱之时。
有时准得吓人,有时又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奶奶是村里最后一代还记着这规矩,并固执遵循的人。她躺在炕上,油尽灯枯,干瘦的身子陷在厚厚的褥子里,像一截即将燃尽的柴。屋里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枯槁气,混着窗台上那盆夜来香的浓郁甜腻。
窗外是北风卷着雪沫,呜呜地敲打着窗棂。
她的手枯得像老树皮,却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肉里,混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气息游丝般断续,却字字砸在我心上:“囡囡…记牢…旁人的债,能拖…村里的账,能赖…唯独…赊刀人的…刀债…”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扯着风箱。
我赶紧俯身下去,拍着她的背,喉咙哽得发疼:“奶奶,我记着,我记牢了。”
“…必须还!清清白白地还!一分…不能少…”她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昏黄的灯泡,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他…快来了…我听见他的铃铛响了…三十年…整三十年…”
她侧着头,仿佛真的在凝神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那里面藏着她才能听见的索命铃音。
“等他来了…你把…把这个…给他…”她另一只一直紧攥着的手颤抖着松开,里面是一枚被汗浸得温热的旧铜钱,上面用红绳系着个小三角符包,一股淡淡的香火和铁锈混杂的气味,“然后…剪…剪你的纸…别怕…按我教的…”
她的手猛地一沉,重重砸在炕沿上。
那枚铜钱滚落,掉在泥地上,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响。
窗外的风突然停了,雪落无声。整个世界死寂一片。只有桌上那盏煤油灯,灯花爆了一下,旋即暗了下去。
奶奶没了。
……
奶奶一走,我就成了这村里唯一还会剪纸的人。
说是手艺,不如说是奶奶硬塞给我的烙印。别人家姑娘学绣花、学做饭,我从小就被奶奶按在炕桌旁,对着红纸和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剪坏一点,指节上就是一记狠抽。
剪的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像别家窗花喜庆。有盘缠扭曲的蛇,有独眼的蟾蜍,有长了人脸的蜘蛛,还有密密麻麻、看久了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异符文。奶奶说,这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真东西,能辟邪,能挡煞,能…通灵。
村里人敬畏奶奶,连带也怕了我这手“不祥”的技艺。除了红白喜事,或者谁家小孩受了惊,会硬着头皮上门来求一张符纸剪样,平日几乎没人跟我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