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平静，只维持到第二天。
林秀秀的户口落在奶奶周玉莹名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队。
"哐当------！"
一声巨响，老屋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四叔林昌武像头发怒的公牛，第一个冲了进来，赤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娘！你老糊涂了？！你把秀秀那死丫头的户口弄到你名下了？！"
他身后，大伯林昌富阴沉着脸，三婶王翠花一脸尖刻，三叔林昌盛眼神闪烁，四婶赵银花则缩在后面。更后面，还跟着几位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族老。
奶奶周玉莹正坐在堂屋的旧竹椅上，捻着一串念珠。面对破门而入的人群，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慢将念珠放下。
"吼什么？"奶奶声音平静，"门踹坏了，你赔？"
"娘！"大伯林昌富上前一步，声音急促，"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就把秀秀的户口迁你这儿了？她爹娘还在呢！这不合规矩！"
"规矩？"奶奶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几个儿子，"逼嫁闺女换彩礼是规矩？当众说断绝关系是规矩？"
"娘！您这话说的！"三婶王翠花立刻插嘴，手指戳向林秀秀，"我们是替你担心！你看看她，就是个惹祸精。刚搅黄了亲事，得罪了人，现在又赖在您这儿，这不是明摆着要吃定你吗？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给你养老？将来您你动弹不了了......"
"呵…"林秀秀嗤笑一声，瘦小的身躯牢牢挡在了奶奶身前，她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像出鞘的刀，直直刺向王翠花，也扫过那几个所谓的叔叔伯伯。
"替我奶奶担心？"林秀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屋里的嘈杂，"你们配吗？"
她目光如炬，一一扫过林昌富、林昌武、林昌盛那扭曲的脸，最后定格在王翠花身上：
“你们的孝顺，是不是来得太迟了些？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你们孝顺过奶奶。年节送点蔫巴菜？奶奶生养你们一场，在她生病的时候，你们出现过？给过她粮食？衣服？还是钱？她老人家，给你们盖房子娶媳妇儿，爷爷死的时候，家产也都分给了你们，你们这是怕我以后得了老屋？或者你们以为的奶奶手上的私房？”
她说完转过身，不再看那些让她心寒的"亲人"，目光落在身后奶奶苍老而慈祥的脸上，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我林秀秀不要老屋，我此生将终身不嫁，我一定会陪着我奶奶，给她养老送终！"
屋里屋外，只有林秀秀带着哽咽余音的宣告在回荡。
林昌富几个的脸色难看至极，被当众剥开那层“不孝”的遮羞布，只剩下了难堪。王翠花张着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词。
奶奶周玉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像只护崽小兽般的孙女，浑浊的眼里水光闪动，是心疼，更是骄傲。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又是一阵更大的骚动。
"让开！都给我让开！林秀秀！你个白眼狼！你给我滚出来！" 赵金花破音的嘶吼穿透了短暂的安静。
人群被粗暴地推开，林昌明和赵金花像两头暴怒的狮子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铁青、眼神怨毒的林建国、张巧巧、林秀芬和林建军！一家子，全来了！
他们显然是刚得到消息，风风火火赶来，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赵金花死死盯着林秀秀，恨不得弄死她。
林昌明更是脸色紫涨，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林秀秀的手抖得厉害。
"好！好你个林秀秀！你个没良心的畜生！"林昌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你...你竟然...竟然把户口落到这死老婆子名下了？！你真敢跟我们断绝关系？！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打死你！"
他状若疯癫，就要扑上来，被旁边的林建国和林建军下意识地死死拉住。张巧巧牵着孩子，脸上是赤裸裸的嫌恶和幸灾乐祸。
"反了！反了天了！"赵金花拍着大腿，声音大得能刺破耳膜，"死丫头！你心肠怎么这么毒啊！我们生你养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报答爹娘的？！你这是要彻底跟我们划清界限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不得好死！"
林秀秀面对亲生父母如此恶毒的咒骂，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眼底的冷漠更甚。
她轻轻拍了拍奶奶安抚她的手，再次挺直脊梁，目光像利剑，直直射向林昌明和赵金花：
"生我养我？林昌明，赵金花！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说这话！"
她的声音清亮，瞬间压下了赵金花的哭嚎：
"出生才三天就把我丢在后山等死的，是你们！把我从阎王殿拉回来的，是我奶奶！整整十二年，你们给过我一口水，一粒米，一块布头吗？没有！是我奶奶在养着我，没有她，我早死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建国、林秀芬、林建军，最后定格在暴怒的父母脸上：
"十二岁，你们把我硬拖回那个所谓的家，是为什么？是看我长大了，刚好能顶个劳力用。柴房就是我的窝，天不亮起来干活的是我！喂猪做饭下地累死累活的是我！弟弟妹妹玩闹，我在干活！我像个牲口一样拼了命地干，就为了你们能施舍我一个好脸色！可你们呢？"
林秀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太久的血泪控诉：
"你们眼里从来没有我！我晕倒在田里，你们把我扔给奶奶，问过一句我怎么样了吗？喂我喝过一口水吗？看我醒了能干活了，家里没人愿意当牛做马了，想起我了？你们把我当人看了吗？王家来提亲，你们问过我一句愿意吗？没有！你们只看到那满车的聘礼，只盘算着能卖多少钱！甚至在最后，在全村人的面前，亲口跟我断绝关系！而你们今天闹得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呢？觉得没面子了？不能随意卖我了？或者是没有人给你们当牛做马了？哦，对了，你们从没有给我上过户口，所以，你们的心里，我根本不是你们的女儿，只不过是一只牲口而已。"
林昌明被噎得脸色由紫转青，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赵金花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干嚎卡在喉咙里。
"现在，我如你们所愿，彻底断了这关系！"林秀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我林秀秀，从今往后，跟你们林家二房，再无半点瓜葛！"
她环视着林昌明、赵金花和他们身后的儿女，眼神冰冷如霜：
"这四年来，我在你们家当牛做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我干的那些活，流的那些汗，受的那些打骂和白眼，就当是还了你们那一点点'生恩'了！"
"从今往后，"林秀秀的声音清晰无比，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林秀秀，与你们再无关系！我是好是歹，是穷是富，是生是死，都跟你们林家二房，再无一丝一毫关系！不要妄想用生恩和血脉亲情来捆绑我，我林秀秀，不欠你们！"
"轰------！"
林秀秀这番彻底割裂、掷地有声的宣言，像一颗威力更大的炸弹，在老屋内外轰然炸开！比刚才怼叔叔伯伯时更加震撼！
所有人都惊呆了！断绝关系的话，昨天是林昌明在暴怒下喊出来的，可今天，林秀秀用最清晰、最冷静、最决绝的方式，把它变成了板上钉钉、不可逆转的事实。
“你……你……”林昌明指着林秀秀，气得浑身筛糠，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爹！”
“当家的！”
林建国和林建军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缓了一会儿，林昌明终于醒了过来。赵金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的老天爷啊！造孽啊！我怎么生出这么个没心肝的白眼狼啊……”
林秀芬吓得也跟着哭起来。张巧巧抱着孩子，脸色煞白，看向林秀秀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族老们连连摇头叹息，场面一片混乱。
林昌富、林昌武、林昌盛几兄弟也被林秀秀这番毫不留情、彻底斩断亲缘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心是真硬！手段是真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