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爪子划破残笺的“嗤啦”声，像根冰棱子戳破了根殿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
萧翎盯着残笺上那道新鲜的裂痕，又抬眼看向抖得像深秋落叶、琥珀眼里只剩惊恐绝望的赤霄，怒火和冰冷的疑云在胸口翻搅。
杀局？这秃尾狐狸到底在怕什么？它划破残笺是无心…还是有意要毁掉线索？！
“赤霄！”萧翎声音压着火，冷得掉冰碴，“你最好给我说清…”
“郡主！前面有光！好像…能出去！”赵破虏的声音从高处一块凸起的根瘤上传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
他指着一条被巨大根须半掩的缝隙，微弱的天光从那里透进来。
质问被打断，萧翎狠狠剜了赤霄一眼，那眼神让狐狸缩得更紧了，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个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走！”
一行人+一狐沉默地穿过那条根须缝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清新的、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里，冲散了根殿里那股腐朽甜腻和压抑的威压。
眼前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远处能看到连绵的山影。夕阳的余晖给万物镀上一层暖金。
“呼…”陈铁山第一个松了劲，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直接一屁股坐在柔软的苔藓地上，背靠着一棵老树，闭着眼大口喘气，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脸往下淌。刚才力撼艮山巨轮，是真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现在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赵破虏也靠着树干滑坐下来，长枪横在膝头，年轻的脸绷着，眼神还带着未散的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但紧绷的肩膀明显垮了下来。
苏小碗腿一软，差点跪倒，被旁边的陈铁山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胳膊。
“谢…谢谢铁山哥…”她声音细若蚊呐，脸颊飞红，赶紧站稳，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找了个离陈铁山不远不近的干净石头坐下，小脸还白着，嘴唇被自己咬破的地方结了点暗红的痂。
赤霄最惨。
它像被抽了魂，蔫头耷脑地蹭到空地最边缘，离众人远远的，找了片茂盛的灌木阴影把自己藏了进去。
火红的皮毛沾满了泥土草屑，秃尾巴尖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琥珀眼珠空洞地望着地面，身体还在不易察觉地微微发抖。残笺上的“月魄”二字和萧翎那刀子似的眼神，在它脑子里来回切割。
萧翎看着同伴们疲惫不堪的样子，再看看远处沉入山脊的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强行压下对赤霄的怒火和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燥热，甬道甜香和赤晶果的后劲儿还在，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今晚在这休整。”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但很清晰，“小碗，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苏小碗连忙打开包袱翻找。
红豆酥早没了，装药的藤箱也碎了，只剩一小包应急的干豆子，还有个小皮袋里装着点粗盐。
“郡…郡主，只有豆子了…”她有点窘迫，声音小小的。
“豆子好！顶饿！煮汤热乎！”陈铁山立刻捧场，肚子很配合地咕噜噜一阵响。
赵破虏也点点头：“有口热的就行。”
萧翎看着他们，心头微暖。
她走到空地中央，挽起袖子：“我来帮忙生火。母亲…教过我煮豆汤。”她想起王府温暖的厨房，娘亲系着素色围裙，耐心教她看火候的样子。
很快，一小堆篝火噼啪燃起。跳跃的橘红色火焰驱散了林间的寒意和暮色，也驱散了部分根殿带来的阴霾。温暖的光映在几张疲惫却放松了些的脸上。
熬药膳的家伙什儿总算没丢，苏小碗拿出随身的小铜锅，大米去旁边的小溪打了清水。
萧翎接过水，将干硬的豆子哗啦啦倒进锅里。动作不算熟练，却有种认真的专注。她学着娘亲的样子，只用指尖捻起一点点粗盐，均匀地撒入清水中。
“火要慢，汤才香浓。”她轻声道，用一根树枝小心地搅动着锅里的豆子。清水渐渐变成乳白色，朴素却温暖的食物香气随着蒸汽袅袅升起。
小芸蹲在旁边看着，火光映着她还有些苍白的小脸，眼睛亮亮的：“郡主，您煮汤的样子…真像王妃。”
萧翎搅动的手顿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很淡却真实的弧度：“嗯。娘亲煮的汤…最好喝。”
锅里的汤开始咕嘟咕嘟冒泡。萧翎挑起一颗豆子捻了捻，软烂了。
“好了。”
陈铁山用匕首临时削了几个粗糙的木碗。
热腾腾、乳白色的豆汤盛在碗里，大家捧着，小口小口吹着气，吸溜着喝。
没有山珍海味，只有清水、豆子和一点盐，但这口暖融融、滑进胃里的热汤，在经历了九宫塔的惊心动魄和根殿的压抑后，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呼…舒坦！”陈铁山满足地长出一口气，憨厚的脸上被火烤得发红。
“嗯…暖和。”赵破虏也低声道，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些。
小芸小口喝着，偷偷瞄了一眼灌木丛阴影里那团火红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郡…郡主，给…给它也盛点？”她指的是赤霄。
萧翎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一个木碗，盛了满满一碗，走到灌木丛边，轻轻放在地上，离赤霄不远不近。然后转身走回火堆旁坐下，自己捧起碗喝汤，没再看那边。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放松下来、被暖意和疲惫笼罩的脸庞。陈铁山靠着树，鼾声很快响了起来，像低沉的鼓点。
赵破虏抱着枪，头一点一点，还在强撑着警戒。苏小碗蜷缩在陈铁山附近的一块兽皮上，眼皮打架。
赤霄在阴影里，看着那碗放在地上、冒着热气的豆汤。乳白色的汤汁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空气里那朴素的食物香气，固执地钻进它的鼻子。
它喉咙动了动，巨大的羞愧和恐慌让它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可胃里空得发慌，背上的旧伤在湿冷的暮气里隐隐作痛。
它又偷偷看了看火堆边。萧翎安静地喝着汤，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柔和，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刺人。陈铁山鼾声如雷，赵破虏在打瞌睡，小芸也快睡着了。没人注意它。
内心的挣扎像两只小兽在打架。最终，饥饿和那点微弱的、对温暖的渴望占了上风。
它做贼似的，一点点从灌木阴影里蹭出来，蹭到那碗汤前。琥珀眼珠警惕地扫了一圈，确定没人看它，这才飞快地低下头，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淡淡豆香和咸味的汤汁滑过喉咙，落进冰冷的胃里。一股暖意瞬间扩散开来，奇异地抚平了部分惊惶。它又舔了几口，动作快了些。
温热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寒意，也似乎…稍稍融化了心底那厚厚的冰壳。它没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把头埋得更低，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条一直僵直的秃尾巴尖，在身后极其轻微地、不自在地晃了晃。
萧翎虽然没看它，但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轻微晃动的秃尾巴尖。她不动声色，继续小口喝着碗里已经温凉的汤。
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衣襟内侧，那里珍重地别着那片厚实的金纹紫藤叶，和那半张被划了一道裂痕的浣花笺。
娘亲的意念补全了信息：“火狐引路白鸣涧，真冢玄机月魄石。十八载期杀局近，切记！速归！”
白鸣涧…就在前方不远了。月魄石就在那秃尾狐狸身上。杀局…到底是什么？速归…归向哪里？是找到父王的真冢，还是…必须逃离？
篝火跳跃，温暖着疲惫的躯体。豆汤的余香在清冷的林间空气中浮动。伙伴们沉入梦乡的呼吸声均匀。
但这短暂的平静之下，前路的迷雾和杀机，如同林间渐浓的夜色，沉沉地压了下来。
赤霄喝完最后一点汤，默默缩回阴影里，爪子再次无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藏着带来温暖也带来灾祸的源头，琥珀色的眼珠在黑暗中，映着跳动的篝火余烬，明灭不定。
夜还长。
星光穿透稀疏的树冠，冷冷地注视着这片林中空地，也照亮了通往未知白鸣涧的、隐没在黑暗中的小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