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头,”他声音放得低沉,“活下来,不易。”
武松没说话,只是缓缓端起了碗。
轮到鲁智深。花和尚醉眼朦胧,哈哈一笑:“呼延兄弟,还是你这御赐的酒够劲道!比那江南的马尿强多了!”接过碗,仰头便灌。
最后,他走到宋江和吴用面前。
宋江已经醉得厉害,抓着他的手,眼泪鼻涕一起下:“呼延……呼延贤弟!好兄弟!我等……我等今日功成名就,全赖……全赖陛下天恩,全赖兄弟们用命……往后……往后……”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呼延灼替他斟满,声音温柔得如同鬼魅的低语:“哥哥放心,往后都是坦途了。”
他又为吴用斟上。智多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极短的一瞬,那里面有某种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东西闪过,像是烛火将熄前最后的一次跳动,随即隐没在无波的平静之后。他微微颔首,端起了酒碗。
呼延灼退回自己的座位,看着厅内三十六个兄弟——不,是三十六个功勋,三十六个亟待清除的隐患——纷纷举碗。他自己也端起面前那一碗,同样是御酒,却来自另一个壶。
“为梁山!”宋江嘶声高喊,眼泪纵横。
“为兄弟!”众人轰然响应,声震屋瓦。
“饮胜——!”
咕咚咕咚的吞咽声,酣畅淋漓。
3 兄弟绝命
呼延灼将碗沿凑近嘴唇,却没有喝,只是用眼角余光,冰冷地注视着。
酒液刚一下喉,那喧嚣的浪潮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
“呃……”
第一个声响是阮小七发出的,像是一尾离水的鱼被掐住了鳃。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眼珠暴凸出来,脸上迅速弥漫开一种诡异的青黑色。
“噗——”
喷血的声音紧随而至。刘唐的身体像一张被撕开的破布,猛地向前栽倒,浓黑的血从口鼻中狂喷而出,溅满了面前的桌案,那血里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酒……酒里有……”
李逵咆哮了一半,那巨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塌,像是一座黑塔的倾覆,他徒劳地伸手想去抓旁边的板斧,手指却只在空中痉挛地抓挠了几下,便无力地垂落。
整个聚义厅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
呼延灼站在原地,耳中却奇异地安静下来。
他看见武松的独臂死死扣住桌角,指节爆白,像要把木头攥出水来;看见鲁智深仰天狂笑,笑声却半途断成咳嗽,黑血喷出一尺多高,洒在梁木上,如一幅泼墨;看见林冲想站起身,却连人带椅翻倒,蜡黄的脸上浮出死灰,指尖在地上划出血痕,写到最后无力,只抠出一个“冤”字,便再不动弹。
他更看见,燕青——那方才还含笑递酒的浪子——此刻正用最后的力气,把瓷壶掷向自己。
壶身碎裂,龙膏酒溅了他一脸,辛辣入眼,他却连眼皮都不眨。
燕青的眼,在血泊里仍亮得吓人,像两颗被海水洗过的黑石子,吐尽最后一口气,无声地动了动唇。
呼延灼读懂了——
“甘草……没用……”
原来,早被看穿。
原来,自己才是那只最大的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