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被放进呼延灼掌心,冷得像一块冰,又沉得像一座山。
“所以,你们呼延家欠朕一条命,也欠朕一颗心。”高俅靠回椅背,重新端起那盏茶,“今夜,朕要你亲手把心挖出来,还给朝廷。”
密室静得能听见血在耳膜里冲刷的声音。
良久,呼延灼叩首,额头抵地,声音嘶哑:“末将……遵旨。”
高俅微笑,抬手抿茶。茶面上浮着一层极细的鳞状薄膜——是鸩羽熬出的霜,入口无味,三息断脉。他看着呼延灼,像看着一只已入壶的螟虫,轻轻吹了口气。
……
终于,声音落下了,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钉进呼延灼的耳蜗,再钻进更深的骨髓里去。
“呼延将军,”高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残忍,每个字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确保其毒性最大限度地挥发,“梁山泊,一伙水洼草寇,啸聚山林,对抗天威。陛下仁德,许他们招安,不过是暂缓之计,疥癣之疾,终成心腹大患。”
呼延灼的呼吸滞住了,胸腔里那颗东西擂鼓般撞着,震得他喉头发甜。
“方腊跳梁,正需恶犬相搏。待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便是……”高俅的话音在这里微妙地一顿,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过猎物最致命的血管,“便是将军为陛下,彻底清洗梁山之时。”
一只手,保养得极好,白皙修长,却透着一股尸骸的冷气,将一卷明黄塞入了呼延灼僵硬的掌心。那绢帛细腻,却重逾千钧,压得他腕骨几乎要发出呻吟。
“此事,天知地知,官家知,我知,你知。”高俅的脚尖,轻轻碰了碰呼延灼的肩甲,动作亲昵得像是对最心腹的家将,那接触却让呼延灼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伤。“呼延一门的忠烈,世代簪缨的荣耀,系于将军此行之成败。莫要……让陛下失望,更莫让你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蒙羞。”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像钝刀子割肉。
呼延灼的额头重重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一响。
“末将……遵旨。”
他吐出这两个字,嘴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
2 血宴鸩酒
梁山聚义厅,空气灼热,酒肉香气与汗臭、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拧成一股粗粝而滚烫的绳。大碗磕碰的声响炸开,粗野的笑骂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征方腊回来了,一百单八将,只回来三十六个,个个带伤,人人身上都浸透了江南的血和泪,但终究是赢了,活着回来了!此刻,只有烈酒能浇透那积淤的创痛,只有兄弟的嚎叫能暂时驱散魂梦里同伴濒死的惨呼。
“喝!他奶奶的,阎王爷那儿逛了几圈,舌头还没让小鬼叼了去!”
“哥哥!这碗敬董平兄弟,敬张清兄弟!敬咱所有折在江南的弟兄!”
“干!”
呼延灼也在笑,举着海碗,手臂挥舞得有力,脸上的肌肉却像是借来的,绷得死紧,每一块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抽搐。碗里浑浊的酒液晃出来,溅在他崭新的官袍上,那猩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珠发疼。他的笑声混在鼎沸的人声里,像是一块扔进沸汤里的冰,格格不入,却又迅速被淹没、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