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没什么波澜,却像一道无声的霹雳,精准地劈开了我赖以生存的保护壳。血液“嗡”地一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滚烫,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过。我猛地一僵,脊椎骨像被瞬间冻住,敲打方向盘的手指停在半空,所有伪装出来的轻松熟练瞬间土崩瓦解。
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会……他什么时候发现的?那点红光,明明那么微弱……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咽喉。我几乎是凭着动物逃命的本能,猛地弯腰,手指哆嗦着在座椅下摸索,胡乱地、狠狠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黑暗中,指尖触到那冰冷的机身,死命按下去,直到那微弱却无比致命的指示灯红光彻底熄灭,仿佛按熄了自己心脏的跳动。狭小的车厢瞬间变得窒息,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我喘不过气。完了,这行彻底干到头了……偷录乘客?投诉!封号!赔钱!还有那个扑街作家的身份,简直是双重耻辱!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黏腻的内衣,死死贴在皮肤上。
我僵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捏得发白,不敢回头,也不敢看后视镜。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敲打,几乎要盖过外面沉闷的车流噪音。每一秒的沉默都像钝刀子割肉。红灯巨大的倒计时数字在远处冷酷地跳动着:99、98、97……像一个无情的审判倒数。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得令人窒息。就在我濒临崩溃,几乎要开口语无伦次地求饶时,身后传来了布料细微摩擦的声音——是他抬手了?
想象中的斥责没有落下。
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越过前排座椅之间的空隙,稳稳地递到了我的视野之内。那只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沉稳有力,与他眼角的疲惫纹路形成微妙的反差。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素白色的卡片,四角锐利,像是精心裁切过的。
我的视线完全被那只手和那张卡片攫住,无法动弹。
“我叫徐策,”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我混乱的耳鸣,“是做文字工作的。”
做文字工作的?文字工作?记者?律师?还是……版权局的?我的大脑艰难地转动着,混乱惊恐的念头像漩涡一样搅动,嗡嗡作响,根本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我的目光彻底被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和那张名片钉死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那只稳稳停在半空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耐心,又向前递了半分,几乎要碰到我僵硬的肩膀。“策划、出版,”他的声音清晰地补充道,“通俗点说,找好故事的。” “文学经纪人”这几个字,像带着微弱电流,轻轻刺了我一下。
文学……经纪人?
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弱但极其精准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我因恐慌而凝固的思维外壳。心脏深处某个被遗忘、被冰封的角落,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骤然涌上鼻腔。策划?出版?找好故事的?这些词遥远得如同上辈子听过的神话传说。
我像个生锈发条勉强转动的木偶,极其僵硬、迟缓地,一点一点回过头。视线终于越过了座椅的阻隔,撞上了后视镜里那双眼睛。那不再仅仅是一个疲惫中年人的眼睛。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淬过火的探针,此刻正牢牢锁定着我,目光深处,没有预想中的审视和责备,反而涌动着一股炽热的、近乎贪婪的光芒,如同在荒原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发现了甘泉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