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个西原村都将为新城建设让路,推土机已经推平了大半个村庄,唯有这棵老槐树和树下的老屋还在坚守。爷爷成了有名的“钉子户”,甚至上了当地电视新闻,被称作“最后的守槐人”。
“回去吧,外面冷。”最终还是启明妥协了,“我煮了点粥,您趁热喝。”
老人点点头,最后拍了拍槐树粗糙的树干,像是告别,又像是承诺明日再来。他的手掌在树干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汲取力量。
一老一少沉默地走向老屋。那是一间典型的关中民居,青砖灰瓦,历经风雨而脊骨犹存。门楣上“槐荫堂”三个大字已经斑驳,却依然可辨。启明记得小时候,太爷爷抱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认这三个字。
“槐荫堂...”启明轻声念出,眼前浮现出夏夜院里坐满了人的场景。太爷爷坐在槐树下讲故事,全村的老少都来听。《三国》、《水浒》、《说岳全传》,老人家的故事永远讲不完。槐花的清香混着旱烟的味道,成了启明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后来太爷爷走了,来听故事的人渐渐少了,再后来,槐树下就只剩下爷爷一个人,对着老树自言自语。启明记得有一次深夜醒来,看见爷爷独自坐在槐树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老爷子不肯用电暖气,说是“费钱又不自然”。启明盛了两碗热粥,爷孙俩对坐在老旧的八仙桌旁,默默地喝着。粥是小米粥,熬得稠稠的,是爷爷最喜欢的口味。
“你爸要是还在,也会理解我的。”老人突然说,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
启明愣了一下。父亲生前其实是最积极想要接爷爷去城里的人,但他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他记得父亲去世前,拉着他的手说:“明明,照顾好爷爷...还有那棵树。”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临终前还惦记着一棵树。
饭后,老人从里屋抱出一个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族谱,记录着陈氏家族在西原村三百多年的历史。族谱的纸张脆薄如蝉翼,墨迹却依然清晰。
“咱们陈家,明朝末年就来到西原村了。”老人抚摸着族谱,眼神变得悠远,仿佛能穿透时光,“第一代祖先种下了那棵槐树,约定每代人都要有一个守槐人。到我,是第十三代。”
启明有些惊讶。他只知道家里有守槐的传统,却不知已经延续了十三代之久。他凑过去看,族谱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最早可以追溯到明崇祯年间。
“为什么从前没听您说过这些?”
老人沉默片刻,干枯的手指摩挲着族谱上一个个名字:“时候未到。”他的目光停留在“陈守槐”三个字上,那是他的名字,旁边注着“第十三代守槐人”。
夜深了,风刮得更紧,拍打着老旧的窗棂,像是无数个逝去的先人在叩问着什么。启明躺在小时候睡过的炕上,辗转难眠。明天推土机就要来了,爷爷还能用什么方法阻挡?政府的手续齐全,补偿到位,爷爷的坚持在法律上毫无立足之地。
他想起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朝九晚九的忙碌,地铁里拥挤的人潮,租住的公寓虽然整洁却毫无特色。与这里相比,仿佛是兩個世界。他曾经那么渴望逃离这片黄土高原,去大城市追求现代生活,如今却在这个即将消失的村庄里,感到了莫名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