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手机,用最后一点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拨通我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每一次,都是漫长等待后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一次又一次。
一天又一天。
她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听着那个拒绝的声音,直到彻底失去所有的力气。
而我,我在哪里?我在灯光迷离的酒吧里,把她的关心当成烦人的骚扰。
我在欢声笑语中,嫌恶地挂断她通往人世的最后呼救。
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对着她吼出那句恶毒的诅咒——“求你放过我行不行!”
“……满意了吗?”
……毁了我的生活你才满意吗?
……放过我行不行?
这些话在我脑子里疯狂回荡,碰撞,变成无数把淬毒的刀子,一刀一刀捅进我自己的心脏。
胃里翻江倒海,我刚喝下去的所有酒液、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变成灼热的岩浆,猛地涌上喉咙。
我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踉跄着冲向洗手间的方向,撞开隔间门,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得撕心裂肺,吐得眼前发黑,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仿佛这样才能稍稍缓解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无法形容的剧痛和悔恨。
冰冷的泪水糊了满脸,和呕吐物混在一起,肮脏又狼狈。
我瘫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蜷缩成一团。
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裂,那裂痕像一张狰狞的蜘蛛网,网住了屏幕上“妈妈”那两个冰冷的字。
殡仪馆的人后来还说了什么,是怎么挂断的电话,我完全不知道。
朋友们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我扶起来,问我家里的地址,问要不要帮忙通知其他亲戚。
其他亲戚?
哪里还有呢?
父亲早就不在了,她是独生女,我也是。
我们只有彼此。她只有我。
而我,在她最后的时刻,一次又一次地,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她:别来烦我。
回去的路上,我像个失去灵魂的空壳,瘫在出租车后座。
窗外是流动的光河,城市繁华依旧,霓虹闪烁,热闹非凡。
这一切都和我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的玻璃。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耳鸣,以及心脏每一次搏动带来的、沉闷的痛楚。
车子在那栋熟悉的、灰扑扑的居民楼下停住。
我几乎是滚下车的,双腿软得无法支撑身体。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暗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气味,潮湿,带着一丝饭菜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以前我总会嫌弃这股味道。
此刻,我却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一样,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仿佛这里面还残留着她的痕迹。
钥匙插进锁孔,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打开。
门开了。
里面是一片死寂。
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沉寂。
没有电视机的嘈杂声,没有厨房炖汤的咕嘟声,没有她趿着拖鞋走来走去的细碎脚步声。
只有一片虚无的、铺天盖地的静。
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属于“空无”的气味。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她常用的那个白色保温杯,旁边是翻到一半的报纸和老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