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解剖室，陈曜把自己埋进更深的细节里。显微镜下的纤维，伤口切面的形态学分析，胃内容物的化验报告……所有冰冷的、客观的数据碎片，在他手中逐渐拼凑。
但拼凑出的图案，却让他指尖冰凉。
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的极微量纺织物纤维，一种非常罕见的意大利品牌，全市没几个人穿。而林予安有一件同品牌的高领毛衣。
凶手下刀的角度，一种极其专业的、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的精准。林予安修过外科医学。
最关键的是，那血字。经过技术科艰难复原和笔迹比对，确认是死者垂死时所留。但为什么是“他看着我”？那个“他”……
陈曜猛地推开显微镜，剧烈的动作让旁边的器皿叮当作响。他撑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呼吸急促。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予安那双总是含笑的、却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闪过他对自己工作习惯的了如指掌，闪过他总能“恰好”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巧合。
一个荒谬、恐怖、却丝丝入扣的念头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他冲回办公室，调取最近三起悬而未决的命案卷宗。越看，心越沉。那些案件中模糊不清、无法解释的细节，那些看似随机却总有某种微妙关联的要素，像一根根无形的线，全部若有若无地指向同一个人。
为什么林予安总能提供那些精准又无法验证来源的侧写？
为什么他对自己经手的案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为什么……那血字……
他抓起车钥匙，引擎咆哮着冲回家。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找到证据推翻这个可怕的猜想。或者……证实它。
推开家门，客厅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他径直走向地下室。那个林予安偶尔会下去，说是堆放旧物和寻找“灵感”的地方。陈曜从未深究，他尊重伴侣的隐私。
地下室的空气阴冷干燥，带着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灯亮起的瞬间，陈曜的血液冻结了。
哪里是什么堆放旧物的储藏间？
整整三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钉满了照片。成千上万张。不同角度，不同焦距，不同时间。他在公寓厨房煮咖啡的侧影，他清晨跑步时额角的汗珠，他穿着白大褂在解剖台前蹙眉的专注，他窝在沙发里睡着时毫无防备的眉眼……
全部是他。
偷拍的。每一张都是。
一种毛骨悚然的窥视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窒息。他踉跄着后退，撞到一个架子。
他猛地回头。
架子最上层，一个打开的木盒里，安静地躺着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手术刀，刀柄上刻着林予安名字的缩写。而手术刀旁边，压着一张对折的白色便签纸。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拿起那张纸。
上面是一个名字。一个他认识的名字。局里另一位经常跟他搭档的刑警。
下一个。
纸张右下角，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笑脸：）。
地下室的灯光冷白如霜，无声地倾泻在满墙的照片上，每一张里的陈曜都在静止的画面中回望着此刻真实的、浑身冰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