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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山镇窝在连绵群山的褶皱里,像被时代遗忘的一枚琥珀。镇子不大,百来户人家,青瓦白墙的屋子依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栖水河而建。河上有座石拱桥,桥头那棵老槐树据说已有三百岁,枝叶婆娑地荫蔽着树下那座小小的关帝庙。
庙虽小,却极是干净。常有老人来此坐坐,也不全是求什么,只是对着那尊红面长髯、手持青龙刀的泥塑神像,心里便觉得安稳几分。庙祝是个姓吴的老头,镇上人都叫他吴伯,每日清晨必来清扫庭除,续上香火。
陈忠是镇上最好的木匠。这天傍晚,他正就着最后的天光,给王老汉家新打的木盆做最后一道刨光。木屑如金黄的卷发般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杉木的清香。
“忠哥,手艺是越发好了。”王老汉蹲在一旁抽着旱烟,眯眼瞧着那光滑如镜的木盆壁。
陈忠笑了笑,用粗布擦了擦额角的汗:“您老满意就成。明天我再给您送家里去。”
“成,成。”王老汉点头,忽又压低了声音,“对了,你这两天夜里……可听见什么动静没?”
陈忠手上动作没停:“什么动静?”
“说不清,”王老汉嘬了口烟嘴,眉头拧着,“像是哭,又像是笑,从后山那边飘过来的。吵得我家那头老黄狗不安生,吠了一夜。”
陈忠想起自家似乎也隐约听过几声,只当是风声或是野猫叫春,没往心里去:“开春天暖,山牲口都活泛了,闹腾点正常。”
王老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敲敲烟袋锅子,背着手走了。
陈忠收拾好工具,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已沉下山脊,只余下几缕暗红的云彩缠在山尖。不知怎的,今晚这天色红得有些异样,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血锈。他摇摇头,扛起家伙事往家走。
镇上的炊烟次第升起,饭菜的香气飘散开来,这本该是一日中最安宁温馨的时刻。但陈忠隐约觉得,今日的栖山镇有些不同。路上行人稀少,即便遇上几个,也是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家家户户门窗关得比平日都早、都严实。
路过李家门口时,他看见李婶正抱着她五岁的小儿子狗蛋站在院门口,狗蛋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指着黑黢黢的后山方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莫瞎指!莫瞎说!”李婶声音发颤,用力打下狗蛋的手,一把将他抱起,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屋里,砰地一声关紧了门。陈忠似乎听到门闩迅速拉上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加深了几分。
回到家,父亲陈老汉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一碟咸菜,一锅稀粥,两个窝头。陈忠放下工具,洗了手坐下。
“爹,我回来了。”
陈老汉“嗯”了一声,神情却有些怔忡,筷子拿着,半天没动一下。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一直不大硬朗,尤其是入了春,咳疾又有些犯,但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陈忠还是头回见。
“爹,您怎么了?身子不舒坦?”陈忠关切地问。
陈老汉回过神,混浊的眼睛眨了眨,摇摇头:“没……没事。吃饭吧。”他拿起窝头,咬了一口,嚼得很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望向那片已然被黑暗吞噬的山峦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