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船一字排开,停在烟波浩渺的云梦江上。
朱漆雕栏,锦帘低垂,待选的闺秀们或倚窗凝望,或低声攀谈。
而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那艘最末尾的素色画舫中——墨彩环坐在窗边,一袭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蝶钗,却比满船珠翠更夺人心魄。
她容貌如初,眉眼仍是十六岁的模样,肌肤胜雪,唇若点朱。
可谁能信?
她已年满二十一。
“服了妖药吧?”柳如意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拨弄着金丝团扇,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半舱人听见,“听说她爹临死前烧了一堆怪书,莫不是真得了什么旁门左道?”
没人接话,但空气早已凝滞。
夜风渐起时,巡查嬷嬷带着两名侍女登船搜检。
脚步声由远及近,像踩在人心口上。
下一瞬,一名侍女惊呼:“嬷嬷!这箱底夹层里……藏了禁书!”
《南华异志》三个字映入眼帘,纸页泛黄,封皮绘有鬼神图腾。
翻开内页,赫然是一道符箓图案——青龙盘柱,朱砂为引,与朝廷明令禁止的“邪修之术”如出一辙。
满舱哗然。
按律,私藏禁书者,逐出选秀,永不得入宫。终身耻辱,家族蒙羞。
李嬷嬷脸色铁青,正要下令押人,却见墨彩环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中央,双膝跪地。
“此书……确为我所藏。”
她声音轻,却清晰如刃。
众人一怔。
她低头,指尖微微发颤:“家父临终前三日,将此书交予我,命我焚之。可……可他说,书中怨魂未散,若非至亲亲手烧尽,恐招厉鬼索命。我惧怕……实在不敢动手……便一直藏着……求嬷嬷开恩,容我当众焚毁,也算……尽了孝道。”
她说着,泪光在眼底打转,却不落下,像是把委屈咽进了肺腑。
舱内寂静如死。
李嬷嬷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位曾执掌三朝选秀的老妇人,见过太多虚情假意,也识破无数心机算计。
可眼前这少女,眼神干净得不像伪装,哀戚沉痛得近乎真实。
她忽然想起墨居仁的名字——那位曾救过越国太妃性命的神医。
终究是动了恻隐。
“罢了。”她挥手,“就依你所求。当众焚书,以儆效尤。”
火盆抬来,书页投入烈焰。
墨彩环亲手一页页撕下,投入火中。
火光映着她的脸,明暗交错,看不出悲喜。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找——找那一行隐藏的墨迹,那个可能存在的暗号。
最后一张残页燃尽前,她眼角微缩:夹层深处,竟有一小片未烧透的纸角,上面勾着半幅山形图——七玄门外的断龙岭,竹林坡,溪流走向……分毫不差。
那是韩立当年站过的地方。
她终于明白了。
这本书,从来不是父亲遗物。
是韩立留下的。
是他悄然藏在药庐旧卷中的线索之一。
他早知凡人惧仙、朝廷禁道,便以“禁书”之名,警示后来者:莫窥天道,远离是非。
他曾用一句“非仙法,乃幻术耳”护她周全。
如今她也学会了,用谎言活下去。
残图被她悄悄浸入水中,化作一团墨雾,随江波流散。
夜深了,江风拂帘。
远处一艘挂满红灯笼的官船缓缓靠岸,灯火如星河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