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那份更新的附录,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两三秒,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有审视,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稍瞬即逝的、难以捕捉的满意。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要形成一个微笑的雏形,却又立刻隐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将那份报告连同附录一起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沙发不错。”他最终只留下这四个字,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随即,他转身,湿漉漉的工装裤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大步走向门口,推开那厚重的门帘,头也不回地再次扎进了门外那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我呆立在原地,望着那微微晃动的门帘,心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无法平息。那杯他未曾动过的温水,在玻璃杯的壁沿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那份被他指出错误的检测报告静静地躺在米白色的茶几上,像是一个无声的谜题,一个不容忽视的警示。这个出其不意的男人,究竟是谁?
第三章:一百五十万的索赔风暴
初遇那个雨中的谜题男人之后,日子按部就班地滑过了一周。商场依旧人来人往,我依旧重复着介绍面料、讲解功能、处理订单的日常。只是偶尔,目光扫过那组“云端梦境”沙发时,那个湿漉漉的身影和那双锐利审视的眼睛,会毫无预兆地闪现一下,带来一丝莫名的悸动和挥之不去的疑问。那0.02mg/m³的误差,像一根细小的刺,提醒着我专业之路永无止境。
那天下午,阳光难得慷慨地穿透巨大的落地玻璃,在展厅光洁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明亮的几何图形。我正带着一位年轻妈妈感受一款婴儿床的圆角设计和环保水性漆涂层,温声细语地解释着安全细节。
“哗啦——”入口的门帘再次被用力掀开。
是他。那个穿着深灰工装裤的男人。但与一周前雨中狼狈的形象截然不同,此刻他步履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逼人的气场。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旁那位——一位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深黑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提着硕大黑色公务箱的中年男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如同一个精确运转的仪器。
整个家居馆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附近几位同事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投了过去。那西装男人身上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属于法庭和谈判桌的气息。
星剑(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字)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向我走来。他的眼神比上次更为深沉,像结了冰的湖面。那位西装男子紧随其后,仿佛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影子。
“李小姐。”星剑在我面前站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展厅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又见面了。”
“先生您好。”我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线,手心却微微渗出了汗。来者不善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有给我任何铺垫的余地,开门见山,语气锋利如刀:“上周,我在你这里购买的这套‘云端梦境’沙发,”他指了指身侧那组奶油色的沙发,此刻它们沐浴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无辜,“交付给我一位非常重要的海外客户使用。不到三天,客户及其家人在使用后,出现了严重的皮肤过敏反应!红疹、瘙痒、呼吸困难!”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旁边的金丝眼镜男适时地、无声地打开公文箱,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封面上赫然印着“律师函”三个刺目的黑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