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有很多台球的地方。"夏栀琴记得奶奶说过,爸爸年轻时在上海的台球厅帮人摆球,后来自己当陪打,最风光时穿真丝衬衫戴金链子。
"台球是啥?"
"就是一种球。"夏栀琴也不太清楚,但她不会在姐姐面前承认不知道,"是用杆子打的。"
转机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房东陈太太的宝马730不小心撞翻了工地门口的潲水桶,她踩着细高跟小心翼翼地跨过污水洼,一眼看见姐妹俩正用树枝在沙地上写拼音。
"哎哟庭艳,你这对双生花灵得很呐!"她摸着夏梓音黄瘦的辫子,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明天叫我老头子打通关系,送二小去!"
庭艳慌得直搓手,围裙带子松了都顾不上系:"陈太太,借读费……我们一时半会儿……"
"什么借读费!"陈太太一挥手,腕上的金镯子叮当作响,"我家老周跟校长是老同学!就是一句话的事!"
夏绅那天晚上特意买了瓶52度的剑南春,对着宝马730敬了三杯:"陈太太,您就是我夏家的贵人!当年我在上海滩……"
宝马无声地开走了,尾气在夕阳里拉出长长的灰影,夏绅还保持着敬酒的姿势,直到庭艳把他拉回工棚。
公办二小的操场大得让人心慌。
开学第一天升旗仪式,全校孩子穿着统一的天蓝色校服唱《歌唱祖国》,夏栀琴昂头唱得满脸通红,夏梓音却盯着自己塑料凉鞋上的破洞发呆——那是奶奶从集市上花五块钱买的,鞋带已经断过三次,用烧热的铁片粘合的痕迹像条丑陋的蜈蚣。
放学时暴雨突至,姐妹俩缩在传达室屋檐下,看同学们被一辆辆轿车接走。保安不耐烦地敲窗户:"民工娃别堵门口!影响校容!"
"爸肯定骑那破摩托来。"夏栀琴踹着水坑嘟囔,泥点溅在校服裤腿上。
结果来的是浑身湿透的庭艳,她举着捡来的广告伞大笑:"妈抢到把新伞!快过来!"
伞面上"不孕不育专科"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胀,路过的奔驰车里,有个和夏栀琴同龄的女孩隔着车窗朝她们指指点点,夏栀琴突然狠狠踩了一脚水,泥点"啪"地溅在锃亮的车身上。
期中考试后,姐妹俩都拿了双百分。夏绅高兴得在工棚里手舞足蹈,把两张奖状并排贴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老子的种!就是聪明!"
庭艳煎了六个荷包蛋,金黄的蛋液在锅里滋滋作响:"慢点吃,别噎着。"
夜里夏栀琴起夜,听见父母棚里有细微的动静。她从铁皮缝隙看见父亲跪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把姐妹俩的奖状用透明胶带加固。月光从铁皮缝漏进来,照见他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2 沉默的种子
二小的日子像工地上那台老旧的混凝土搅拌机,把天南地北的口音、各式各样的校服、还有若有若无的目光,全都搅和在一起。
夏栀琴很快成了名人。
开学第二周的语文课上,老师让用"骄傲"造句,她站起来说:"我为我爸妈骄傲,他们在工地干活供我读书。"教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下课后,一个穿耐克运动鞋的男生故意撞掉她的文具盒:"安徽土包子还骄傲呢!"夏栀琴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推进了沙坑。老师叫家长时,庭艳对着班主任点头哈腰道歉,转身就在走廊拐角掐夏栀琴的胳膊:"惹事精!知不知道妈要说多少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