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铁皮棚里的夏天
2007年8月，浙江海宁经济开发区的建筑工地上，最后一辆混凝土搅拌车正发出沉闷的轰鸣。机械的喧嚣声中，突然炸开一阵撕心裂肺的蝉鸣——像无数把钝锯在锯着夏天的神经，又像是这片陌生土地给两个皖北女孩的第一个下马威。
七岁的夏栀琴和夏梓音就是从这样的轰鸣声中，被一辆锈迹斑斑的面包车从皖北乡下捎到了父母身边。面包车"嘎吱"一声停在了一排蓝色彩钢瓦搭成的工棚前，车轮碾过积水坑，溅起的泥点落在夏梓音唯一的一条碎花裙上。
母亲庭艳穿着沾满水泥灰的工装冲出来，围裙上还挂着中午炒菜时沾上的油渍。
她一把搂住两个女儿，声音哽咽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栀琴！梓音！妈想死你们了！"
妹妹夏栀琴梗着脖子不吭声，眼睛却死死盯着母亲右眉骨上那道疤——比两年前在奶奶家时更深了，像条蜈蚣正往鬓角里钻。姐姐夏梓音已经"哇"地哭出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手指紧紧攥着母亲工装上磨破的线头。
父亲夏绅晚上回来时带着一身酒气，把半只油乎乎的盐水鸭"啪"地扔在铁板床上："吃！工地对面专货店的！"
庭艳瞪他一眼，手里的锅铲在铁锅边敲得叮当响："又乱花钱！这月房租还没凑齐！"
"你懂啥？"夏绅嗤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老子高兴！闺女来了不得加个菜？"话没说完就栽进洗脚盆里，鼾声震得铁皮棚嗡嗡作响，洗脚水溅湿了姐妹俩的布鞋。
深夜十一点，夏栀琴被细微的啜泣声惊醒。她赤脚走到棚外，看见母亲坐在水龙头旁的水泥墩上，就着月光摊开手心——那里全是搬钢筋磨出的血泡，有些已经破裂，在月光下像一串熟透的葡萄。
"妈。"夏栀琴突然出声。
庭艳吓得一哆嗦，慌忙把手藏到背后："死丫头，吓死个人！半夜不睡做啥？"
"我梦见奶奶了。"夏栀琴轻声说，"她说想我们。"
庭艳叹口气，起身往棚里走。经过栀琴时突然塞过来什么，小声说："藏好，明天和你姐分着吃。这是妈捡瓶子换的，别让你爸知道又说浪费钱。"
那是一块大白兔奶糖，糖纸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带着母亲手心的汗味。
第二天一早，夏绅酒醒了，揉着太阳穴打量两个女儿："咋养的？像两根绿豆芽。你奶奶是不是又克扣你们饭钱了？"
庭艳正在煎馒头片，油锅里噼啪作响，油烟熏得她眯起眼睛："乡下能吃饱就不错了，你还想咋样？顿顿大鱼大肉？"
"我想咋样？"夏绅突然提高嗓门，吓得夏梓音手里的馒头片掉在地上，"老子的种，就得比别家娃强！明天就给我上学去！"
可是上学没那么容易。工地附近的民工子弟学校已经人满为患，公办学校又要借读费。那晚庭艳和夏绅吵到半夜，夏栀琴听见父亲在吼："钱钱钱！老子当年在上海滩一晚上赢的钱够她们上一学期！"
"当年当年！你怎么不说当年多攒点钱！"庭艳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两个孩子蹲在工地上玩泥巴，你还有脸提当年！"
铁皮棚不隔音，隔壁工友"咚咚"敲墙抗议："还让不让人睡了！明天还要上工呢！"
姐妹俩缩在薄被里，夏梓音小声问："上海滩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