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良出生在江苏一个水网密布的小村庄,是家中第三个女儿。她出生那天,父亲听见又是个女孩,连医院都没去,径直去了镇上喝酒。母亲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襁褓中玉良的脸上,咸得像是提前尝尽了人生的滋味。
名字是村长给起的,上户口时父亲醉醺醺地说“随便登记个啥”,村长叹了口气:“女娃也是块玉,良善的玉,就叫玉良吧。”
童年记忆里,玉良总在番茄地里帮忙。她喜欢番茄植株那股青涩气味,喜欢看青果慢慢染上羞红的颜色。大姐二姐相继辍学外出打工后,家里终于生了个弟弟,玉良的存在更加透明。饭桌上,鸡腿总是弟弟的;过年时,新衣服总是弟弟的;就连生病了,母亲也只是递来一碗姜汤,“多睡睡就好了”。
她憋着一口气读书,吊车尾考上个本科,父母眉头皱成疙瘩:“女娃读这么多书做什么?还不如早点打工挣钱。”四年大学,她靠助学贷款和周末兼职勉强读完。毕业那天,她收拾行囊,买了最便宜的站票,一路站到上海。
上海大得令人心慌。高楼如钢铁森林,遮天蔽日。玉良在一家小公司找到文员工作,月薪三千,租住在闵行区老破小的隔间里,每天通勤三小时。她像一只误入都市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却飞不高远。
某个加班晚归的秋夜,玉良在便利店前遇见了杨洋。他正蹲在路边修电动车,满手油污,抬头时两人都愣住了。
“秋玉良?” “杨洋?”
小学同学重逢,他乡遇故知。杨洋在上海开了个小修车铺,专门修理电动车和自行车。他请玉良吃麻辣烫,热气腾腾中,玉良罕见地说了许多话,说工作的不如意,说上海的疏离感,说那些从未消散的被忽视感。
杨洋安静听着,不时点头。他记得小学时的玉良,总是安静坐在教室角落,成绩不好不坏,像一棵不被注意的小草。
他们相爱了。说不清是谁先靠近谁,也许是两个孤独灵魂的本能相吸。半年后,他们在杨洋修车铺阁楼里简单办了婚事,玉良父母没来,只托人捎来两床被子。杨洋母亲从老家赶来,拉着玉良的手说:“姑娘,杨家穷,委屈你了。”
婚后生活比想象中艰难。修车铺收入不稳定,玉良公司裁员,她首当其冲。两人挤在十平米的阁楼里,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如冰窖。但杨洋总是乐呵呵的,每天收工后为她打水洗脚,冬天把她冰冷的脚捂在怀里。
“会好起来的,”杨洋常说,“我就是修车的料,你是块玉,良玉。”
玉良怀孕了。孕反应严重,她整日呕吐,情绪起伏如过山车。杨洋兼两份工,凌晨送外卖,白天修车,累得瘦脱了形。女儿出生那天,杨洋抱着小猫似的婴孩,泪流满面:“咱闺女真好看,像你。”
取名杨盼,小名番茄,因为玉良孕中期突然极爱吃番茄,说那酸甜滋味让她想起老家地里的味道。
产后玉良变了。她常常无故落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整天躺在床上,连抱抱番茄的力气都没有。杨洋忙得脚不沾地,修车、带孩子、做家务,深夜还接零活贴补家用。他察觉玉良不对劲,带她去医院,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