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鸦羽般的长睫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落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她神情专注,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玉石般清冷的疏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隔绝于春日的暖意之外。
就在她落笔欲勾勒洛神回眸时袖袂翻飞的飘逸之姿时,一阵清越婉转的玉笛声,毫无征兆地,穿破洛水潺潺的微响和柳叶的低语,随风飘入窗棂。
笛音悠悠,起调清亮如山涧泉涌,继而缠绵低回,如泣如诉,丝丝缕缕缠绕着难以言喻的哀愁与寂寥,竟与画中洛神那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韵律隐隐契合!
甄宓执笔的素手猛地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猝然从笔尖滴落,在洁白的绢帛上迅速晕开,如同一朵骤然绽放的、不合时宜的墨色睡莲。她倏然抬眸,循着笛音望去。
窗外不远处的垂柳下,一个青衫男子正临水而立。那人身形挺拔如松,腰间束着玄色丝绦,墨玉腰带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手执一管温润剔透的白玉笛,横在唇畔。春风拂动他青衫的衣袂,也吹拂着他额前几缕未束起的乌发。阳光透过柳叶的间隙,在他深刻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眉峰如剑戟般锐利,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而冷硬,尤其那双眼睛,在光影明灭间,深黑如寒潭古井,眸光却锐利如星芒乍现。
正是曹丕!
记忆的闸门被这身影和笛声猛然撞击开来。邺城崩塌之日,铜雀台前冰冷的月光下,那只带着薄茧、强硬抬起她下颌的手,那句烙印般刻在心底的“此等绝色,当为朕珍之”……往事如潮水般汹涌回卷,带着腥甜的血气和绝望的冰冷气息,瞬间吞没了眼前洛水春光的暖意。甄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升,握着笔杆的手指冰凉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柳下的曹丕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笛音并未停歇,反而随着她目光的投来,曲调陡然一转。那股缠绵低回的哀愁倏忽消散,笛音变得清越而灵动,如同春日枝头跳跃的鸟鸣,又似山涧清泉在阳光下欢快奔流。更为奇妙的是,这流转的笛音节奏,竟与《洛神赋图》中洛神衣袂飘举、霓裳飞扬的动态韵律丝丝入扣,仿佛那画中神女将要随着这笛声破绢而出,凌波起舞!
甄宓心头一震,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张俊朗却冰冷的脸上移开,重新看向案上的绢帛。那朵不慎滴落的墨莲,像一块丑陋的疤痕,破坏了洛神之美的纯粹无瑕。她微微蹙起秀眉。
短暂的笛音间歇,曹丕放下了玉笛,目光隔着摇曳的柳枝,落在窗内甄宓案上的画卷和她身前那朵碍眼的墨莲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甄宓耳中,带着一丝探究意味:
“姑娘所摹,莫非是顾恺之真迹?”说话间,他缓步走近窗棂,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轻叩着窗槛的木格。那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春日偶遇,随意攀谈。
甄宓缓缓搁下手中的紫毫笔,轻轻搁在一旁的青瓷笔山上。那笔山造型别致,如同几座层叠的青峰。她没有立刻回答,眼睫低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过他腰间那枚在青衫衬托下格外显眼的玉佩。玉佩呈素雅的环状,温润的白玉上,以古拙的篆书清晰地镌刻着两个小字——“子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