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9-20 05:55:38

天宝十四载,长安城的春光大好,西市的胡商刚卸下一整车昆仑奴进贡的火齐珠,东市的酒肆里就飘出了新酿的西凤酒香。李善德缩在将作监的角落里,正对着一堆算筹唉声叹气——他刚被派去核算今年大明宫修缮用的木料,算错一根就要扣半月俸禄,而他那刚怀孕的妻子,还等着钱去买城南张记的安胎药。

“李主事,有敕令。”小吏捧着一卷明黄卷轴进来时,李善德还以为是同僚的玩笑。他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将作监主事,一辈子没见过敕令的真容,可那卷轴上“敕命”二字的朱砂红,烫得他指尖发麻。

展开卷轴,上面的字不多,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他的心湖:“敕令将作监李善德,督办荔枝使,献岭南荔枝于贵妃诞辰,限期三日,不得有误。”

李善德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算筹哗啦啦散了一地。岭南距长安五千余里,荔枝摘下三日便会腐坏,这哪里是督办,分明是赐死。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纷飞的柳絮,忽然想起去年妻子陈氏笑着说:“等孩子生了,咱们去曲江池边租个院子,看你种的那株石榴开花。”

当晚,李善德揣着敕令回了家。陈氏见他脸色苍白,忙端上温热的粥,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卷轴往桌上一放。陈氏识字不多,可“荔枝”“三日”“不得有误”几个字还是认得的,她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白粥溅了满地,像一地碎掉的月光。

“夫君,这……这可如何是好?”陈氏的声音发颤,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李善德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无妨,我明日去户部问问,或许有别的法子。”话虽如此,他心里清楚,在这大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第二日一早,李善德揣着全部家当去了户部。掌管驿传的刘主事是他的同乡,见他来,忙把他拉到偏室:“善德,你可知这荔枝使是个烫手山芋?前两任督办,一个自缢了,一个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刘兄,我知道这是死路,可我妻子怀了孕,我不能死。”李善德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刘主事手里,“你帮我想想办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刘主事叹了口气,把银子推了回去:“银子我不能要,你且听我说。岭南的荔枝,以茂名产的为佳,摘下后用盐渍法保存,可保五日不腐。但要三日到长安,只能走最快的驿道,换最快的马,而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要沿途驿站备好冰窖,用寒冰镇住荔枝,或许能多撑一日。”

李善德眼睛一亮,忙问:“驿道需多少驿站?冰窖又需多少银两?”

“从茂名到长安,共一百零八个驿站,每个驿站备五十斤寒冰,再加上换马的费用,至少需三千贯。”刘主事说着,摇了摇头,“你一个从八品官,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三千贯,相当于李善德十年的俸禄。他攥紧了拳头,忽然想起西市的胡商。去年修缮西市时,他曾帮过一个叫阿罗憾的波斯商人,对方说过,若有难处,可去找他。

当天下午,李善德找到了阿罗憾的商铺。阿罗憾正坐在铺子里摆弄一颗夜明珠,见他来,忙起身相迎:“李主事,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小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