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眯起眼,仔细看去。

那不是石头的天然纹路。

那是一张张脸的轮廓。

模糊,扭曲,像是挣扎着要从中挣脱出来,又像是被无情地封印其中。男人的,女人的,甚至还有孩子的……密密麻麻,无声地镶嵌在我的城堡墙壁上。

整座宏伟、寂静的城堡,变成了一座由无数沉睡者面孔砌成的、巨大而恐怖的墓碑。

3 噩梦之城

我尖叫着撕裂了梦境,猛地坐起,冷汗如瀑,真实的呕吐感扼住喉咙。窗外,城市依旧沉睡,无人知晓一座噩梦之城的砖石间,又新添了怎样的囚徒。

冷汗像一层冰冷的油膜,紧贴在我的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蜷缩在床角,用被子死死裹住自己,仿佛那粗糙的棉布能抵御从梦境里渗出的寒意。

那不是错觉,不是失眠导致的幻视。

那些脸,密密麻麻,扭曲,凝固在无声的呐喊或沉睡中,它们成了我城堡的墙砖。

我的胃一阵痉挛,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抬起头,镜子里是一张惨白、眼窝深陷的脸,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我和墙上那些脸,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个在现实里腐烂,一个在梦境里被砌墙。

偷睡眠?不,远不止如此。那个植物人,赵……我偷取的是更根本的东西——意识的碎片,存在的证明。而我的城堡,我那可悲的、对抗失眠的堡垒,是一个吸血怪物,它以他人的意识为食,不断生长。

我必须停止。

这个念头清晰而尖锐,立刻,永远停止造梦。

但……然后呢?那个植物人会怎样?我无意中建立起的这种诡异连接,是否成了他飘摇意识的一根锚绳?如果我斩断它,他会不会彻底滑入深渊?还有墙上那些新的面孔……他们又是谁?也是医院里的植物人?还是……别的什么人?普通的沉睡者?我的掠夺,已经扩散了?

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我不能继续,但我害怕停止。我是个无意中启动了灾难按钮却不知道如何关闭的傻瓜。

这一夜,我睁着眼直到天明。每一次眼皮沉重地合上,我都会惊惶地强迫自己清醒,害怕再度滑入那个恐怖的梦境。阳光终于透过窗帘缝隙时,我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了的壳,轻飘飘的,一碰就碎。

白天,我像个游魂,无法工作,无法思考。网上关于植物人、意识、濒死体验的搜索记录铺满了浏览器历史,越是了解,越是恐惧,所有理论都无法解释我正在经历的事情。

有一个论坛帖子提到“无意识能量虹吸”的伪科学概念,像一根冰针刺入我的大脑。

下午,我再次去了仁和医院。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我又站在了那条走廊的尽头,那间单人病房的门关着了,窗户也被百叶窗挡住了大半。我只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仪器屏幕上稳定跳动的绿色光点,以及床边一个模糊的、静坐不动的身影——大概是护工。

他还在,机器还在维持着他的生命。

但“他”还在里面吗?他的意识,是不是有一部分,永远被留在了我那该死的城堡墙上,和那些陌生的脸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