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续失眠一个月后,我发现能在清醒状态下给自己造梦。
每晚我都在梦中建造会生长的城堡,直到城堡窗内出现另一个失眠者的脸。 我们隔着梦境对话,他警告:“快停下,你正在偷走别人的睡眠。” 调查发现他是附近医院的植物人,而我的梦境正在抽取他的意识。 更可怕的是——我的城堡砖墙上开始浮现出其他陌生睡脸。
第七个无眠的夜和第三十个,在感觉上并无不同。
时间不再是流沙,而是凝固的、浑浊的琥珀,把我封存在其中。白昼喧嚣褪去后的寂静,是一种有重量的东西,压得耳膜嗡嗡作响。眼球干涩发烫,眼眶像被粗糙的盐粒磨了一圈,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向太阳穴,清晰得令人厌恶。我知道床垫上每一处细微的起伏,熟悉天花板上每一道裂纹的走向,凌晨三点垃圾车准时轰鸣着驶过楼下,四点十七分,隔壁那只老猫会跳上空调外机发出沉闷的一响。
尝试过所有方法。温牛奶喝到反胃,数羊数到看见满脑子跳动的羊毛,昂贵的助眠喷雾闻起来像烂掉的薰衣草田野。它们通通失效。世界在入夜后对我关上了门,而我被遗弃在清醒的、无边无际的荒原里。
直到那个晚上。
或许不是晚上,只是又一个凌晨,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永恒的清醒逼疯的边缘。我躺着,瞪视着黑暗,试图用意志力命令大脑关机。
然后,不知怎么,我“想”起了童年外婆家阁楼的气味,灰尘、旧书和干枯的玫瑰花瓣混合的,带着暖意的陈旧味道。我集中全部精神去“闻”它。
奇迹般地,我闻到了。
不是幻觉,是一种更深层、更真实的感知。我闭着眼,但我“看”见了阁楼斜斜的木梁,细小的尘埃在午后阳光中飞舞。我“触摸”到了那只覆盖着绣花的旧沙发,冰凉顺滑的缎面。我置身其中。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醒着。我能同时听见枕边手表的滴答声,能感觉到身上棉被的重量。一种奇异的双轨并行:我的身体留在现实的床上,而我的意识,像一只被释放的鸟,轻巧地滑入了另一个自我构筑的维度。
我没有睡着,我在造梦。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是几近狂喜的探索,这种能力可以被驾驭。
我可以通过集中意念,构筑梦境的细节。我从记忆的阁楼开始,第二天夜里,我试图“建造”一座花园。我“种”下玫瑰、鸢尾和铃兰,费力地构想每一片花瓣的纹理,每一滴夜露的冰凉。成功了,但极其耗费精神,醒来时(如果那种状态能称为醒来)头痛欲裂。
但我不在乎,我拥有了对抗无尽长夜的武器。
我决定建造一座城堡。不是记忆中任何一处,完全出自我的虚构。我从一砖一石开始想,粗糙的灰色石料,沉重的深色木门,门上有着生锈的铁环,进展缓慢,一夜的努力,往往只能垒起几段矮墙。
然而,大概在连续构筑的第五天,当我再次“进入”梦境时,我诧异地发现,昨天垒好的那截矮墙上,自行蔓延开了一片深绿的常青藤,叶片层层叠叠,甚至挂着未干的水珠。我并没有构思这个细节。
它在自己生长。
这个发现让我战栗,我不再需要事无巨细地操控一切。我提供意念的种子,梦境会自行孕育、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