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见了苏晚。
她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冲进来的。怀里抱着一摞刚领的新书,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阳光恰好从西窗斜射而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发梢都染上了毛茸茸的金边。她有些慌乱地寻找空位,却在嘈杂中保持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抱歉,让一让…”她的声音清亮,像碎冰撞进温热的柠檬水,轻易穿透了满室喧哗。
她走向他斜前方的空位,放下书本时手肘不小心带倒了桌角的文具袋。几支笔滚落到陈桉脚边。
“对不起!”她立刻蹲下身去捡,抬起头道歉时,目光与他猝然相接。
那一刻,陈桉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受惊的麻雀撞击着胸腔。教室里所有的声音骤然褪去,蝉鸣、笑闹、风扇的嗡鸣…全都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世界仿佛被无限缩小,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清澈的琥珀色,映着窗外的天光,和一丝匆忙带来的、略显歉意的笑意。
还有她身上极淡的、干净的洗衣粉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蛮横地冲散了周遭所有的油漆和汗味。
他僵着身体,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她重新坐好,背影纤细,马尾辫扫过白皙的后颈。他才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支她遗漏的、印着小猫图案的蓝色水笔。
新书纸张的边缘锋利得像刀。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仿佛能感知到某段崭新的人生,正被这锐利的边缘,悄无声息地划开一道口子。
而那里面,已经开始渗进一缕陌生而灼热的光。
南淮的秋来得迟疑,暑气未全消退,只在早晚渗出一丝凉意,像冰镇汽水瓶外凝结的水珠。梧桐叶边缘开始泛黄,但蝉鸣依旧固执地撕扯着午后的空气。
陈桉的座位换到了苏晚斜后方。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她低头写字时垂落的碎发,和偶尔抬起眼睫望向黑板的侧影。物理老师点名让他们上台验证电路图,他走上讲台的几步路里心跳如擂鼓。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她递过导线时指尖短暂相触,他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整条手臂都泛起细密的麻。回到座位后,那份触感仍在指尖灼烧,整整一节课他都盯着那根手指走神。
周五的班会需要排练短剧。放学后空教室里只剩他们和几个同学。苏晚饰演的角色需要念一封长信,她总是卡壳。陈桉默默把每个单词的读音用铅笔标在稿纸缝隙里,趁休息时故作随意地推过去。“这样…可能容易些。”他声音干涩,像被粉笔灰呛过。苏晚愣了一下,眼睛倏地亮起来:“陈桉你太厉害了!”那笑容太过明亮,他慌忙低头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包带,耳根烧得通红。
他开始习惯在图书馆西北角看书。那里有扇窗正对一棵老桂花树,十月开得正盛,甜香腻得发苦。那天下午苏晚竟抱着数学练习册出现,自然地坐在他对面。“听说你是数学大神?”她压低声音,眼角弯起狡黠的弧度,“救命一道题?”他紧张得差点碰倒水杯,讲解时逻辑乱成一团麻。她却听懂了,开心地转着笔:“下次还找你!”她离开后很久,空气里还残留着她发间淡淡的苹果味洗发水香气。
他攒了整整一周的勇气,想问她周末是否去书市。却看见她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江帆站在走廊尽头的光荣榜前说笑。江帆穿着球衣,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笑起来牙齿白得晃眼。苏晚仰头听他说话,笑得肩膀轻颤。陈桉下意识退后一步,手中攥着的零钱被汗水浸湿。那画面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他心里最酸软的地方。刚刚鼓起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