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姐，”我压低声音，怕吵醒外婆，也怕惊扰到旁边那份死寂的安宁，“我外婆她……情况怎么样？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护士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测了测外婆的体温，看了看她的眼睑，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距离感，仿佛这个问题她每天要重复回答几十遍：“老人家恢复得还不错，比预期要快。照这个情况看……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当然，具体还要等明天医生查房之后最终确认。”
“后天？”我心里一喜，一股轻松感冲散了些许连日的疲惫和压抑，“那太好了，谢谢您！”
护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她转向邻床。
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注意着那位一直像雕像一样守在床边的老太太。她几乎是立刻就绷紧了身体，混浊的眼睛紧紧追随着护士的每一个动作，那双总是互相搓动着、显得无所适从的手，也攥紧了些。
护士同样检查了李老爷子的点滴，查看了监测仪器的数据（虽然他那台机器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记录着。
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身，腰背佝偻着，声音干涩而急切，带着一种几乎卑微的恳求：“护士姑娘，请问……请问我家这老头儿，他……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护士放下记录板，语气和刚才对我说话时并无二致，甚至因为面对的是一个更沉重的病情而多了一丝谨慎：“病人目前情况稳定，恢复得……也算符合预期。后天应该也可以出院了。具体还是要听医生的最终安排。”
“后……后天就出院？”老太太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点，又瞬间跌落，变得慌乱无比，“能不能……能不能跟医生说说，后天……后天先不出院啊？我们再住一天，就一天，行不行？”
“……”
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护士猛地停住了脚步，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老太太，脸上那职业性的平静第一次被打破，换上了毫不掩饰的错愕。
连刚醒过来的外婆，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向那边。
我也彻底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人听到自己亲人病愈可以出院的消息，不但不高兴，反而恳求着不要出院的？这太反常了！这老太太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还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护士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种请求，她愣了好几秒，才重新组织语言，语气里带着困惑和强调：“阿姨，病人恢复得好，能出院是好事啊。医院病床一直很紧张，如果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一般不会让病人久住的。后天确实可以出院了，没有再住院的必要。具体，真的得听医生的。”
“哦……我……我晓得，晓得……”老太太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气，肩膀垮了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哎……”
“如果没有其他需要，那我就先过去了，还有别的病人要忙。”护士带着满腹的疑惑，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奇怪的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老太太却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站着，望着门口的方向，嘴唇嗫嚅着，极其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破碎的音节飘过来，似乎是“……日子……冲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