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夜病房
窗外的雪,疯了似的往下砸。
已经不是轻柔的雪花,而是密集的雪片,被狂风裹挟着,呜咽着,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病房的玻璃窗。整个世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滚筒洗衣机,白茫茫一片,混乱又压抑。城市原有的轮廓被彻底抹平,高楼、街道、枯树,全都消失在这片惨白的混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填埋。
窗玻璃上蒙着厚厚一层水雾,模糊了外面那个疯狂的世界。水汽凝结成珠,承受不住重量,便颤巍巍地、一道一道地往下滑落,像极了无声流淌的眼泪,永无止境。
病房里,却是另一番天地。中央空调送出均匀的暖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混合的味道。这是一种医院特有的、关乎生老病死的复杂气味。
我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将视线从窗外那片令人心慌的混沌中收回,重新聚焦在外婆的脸上。她睡着了,呼吸略显粗重,但还算平稳。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脸上的皱纹在睡梦中似乎舒展了些许,但依旧刻画着岁月的疲惫和这场病带来的虚弱。她躺在那张靠窗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条纹被子。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屁股底下的硬塑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里陪床第三天了,这把椅子坐得我腰酸背痛,但看着外婆情况一天天好转,这点不适也就不算什么了。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却又带着几分抗拒地,滑向外婆左边邻床的那位老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不及防地攥了一下,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位姓李的老人(我从他老伴的念叨里知道的),实在是太瘦了。颧骨高高凸起,脸颊深陷,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色,薄薄地绷在骨头上,灯光打上去,甚至能隐约勾勒出颅骨的形状。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模样,不像是在沉睡,更像是一具……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或者一件被时光遗忘的、枯槁的标本。
如果他不是偶尔还会极其费力地睁开一下那双深陷在眼窝里、浑浊不堪的眼睛,我真的会以为,他已经去了那个所谓的“极乐世界”。每次不经意瞥见他的脸,我都会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寒意,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生命凋零的恐惧,以及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悲悯。
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这具躯壳里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真的熄灭了,此刻正依偎在床边,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摩挲着他枯瘦手臂的老太太,该怎么办?她那看似平静的躯壳下,是不是早已被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掏空了?
(二) 护士之谜
“吱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走廊里更凉一些的空气。
一位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护士帽的年轻女护士迈着轻盈而专业的步子走了进来。她的鞋底柔软,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见惯了病痛与无奈的、职业性的平静。
她先走向我外婆的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记录板看了看,然后踮起脚,纤细的手指熟练地调节了一下挂在支架上的点滴瓶输液管的滑轮,控制着滴液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