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想起素云的嘴脸,想起张嬷嬷的冷漠,想起丽妃的狠心,想起自己这十五年的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暖衣,最后还要背着“小偷”的名声,死在这冷宫里。她不甘心。

“我冤……”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甲抠在墙上。墙是硬的,指甲断了,血渗出来,顺着墙缝往下流。她一笔一笔地刻,刻“冤”字,刻了一遍又一遍,血染红了墙皮,渗进砖缝里,像一道道永远擦不掉的泪痕。

“我不甘心……我要等,等有人还我清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慢慢闭上。最后一刻,她看到窗户外面,有一道白色的影子飘过去,没有脚,像一片纸,影子手里拿着一把桃木梳子,梳齿上缠着几根头发——那是她娘给她的梳子,昨天被素云抢去扔了,怎么会在那里?

春桃死了。死在光绪二十三年三月初六,死的时候,才十五岁。

没人知道她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宫里的人只说,钟粹宫少了个叫春桃的宫女,像少了一粒尘埃。只有西三所那间冷宫里的墙,多了几个用血刻的“冤”字,血渗得很深,后来内务府派人来刮墙皮,刮了三层,砖缝里还是红的。

再后来,有小太监路过西三所,说听到里面有梳头的声音,“吱呀吱呀”,像用桃木梳子梳长发;还有人说,夜里看到冷宫外有个穿蓝布棉袄的影子,蹲在地上,用断了指甲的手抠墙,嘴里念叨着“冤”。

光绪二十四年,丽妃病重,临死前总说看到一个穿蓝布棉袄的姑娘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把桃木梳子,要给她梳头,梳齿刮得头皮疼。李安达请了道士来做法,道士说,是冷宫里的冤魂缠上了,要给她昭雪才能平息。可那时宫里正乱,戊戌变法刚失败,没人管一个宫女的冤屈,道士的话,也就不了了之。

光绪三十四年,光绪爷和慈禧太后先后驾崩,溥仪登基,清王朝摇摇欲坠。西三所的冷宫渐渐被人遗忘,只有那道红墙,还藏着春桃的魂,藏着她的血字,等着一个能还她清白的人。

第二卷:民国二十二年·张秀兰——桃木梳上的黑发

1933年的北京,冬天比往年冷。故宫里的梧桐叶落得早,光秃秃的枝桠戳在灰蒙蒙的天上,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秀兰裹着爹给她做的厚棉袄,站在故宫神武门外,看着一队队工人扛着木箱往里走,木箱上写着“古物南迁”四个黑字,用红漆描了边,看着像棺材上的字。

“别瞎看,赶紧走。”爹老张拉了她一把,老张是个退伍兵,民国十七年故宫博物院成立时,他来当看守,负责西三所到北五所的区域,手里总拿着一把旧手电,电池不太好用,照出的光柱总晃。

秀兰十七岁,娘在她五岁时就病死了,爹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去年冬天爹得了风寒,咳嗽得厉害,她就从河北老家来北京,跟着爹住在故宫外的胡同里,平时帮爹洗洗衣服,做做饭,偶尔替爹去胡同口买烟。

“爹,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啥?”秀兰跟着爹往里走,故宫里很静,只有工人的脚步声和木箱的磕碰声,以前那些巡逻的太监没了,连檐角上的走兽,都像是没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