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们都笑着说,陈师傅这是有人疼了。只有老马知道,那两天,周寡妇总会带着小宝来铺子里,陈剃头就坐在藤椅上,看她给镜子重新刷漆,看小宝在煤炉边烤馒头,手里的剃刀偶尔在荡刀布上蹭两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时光。
而那把德国产的“双立人”剃刀,被陈剃头用红布包好,放在了柜子最上层。他换了把新的,是周寡妇托人从县城捎来的,刀身锃亮,映着两个人的影子时,总是挨得紧紧的。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铜盆里的艾草香岁岁年年,老巷的剃刀声,还在晨光暮色里,一下下,荡开了日子的暖。
6 新炉与旧影
开春的风带着点软意,吹得巷口的老槐树摇摇晃晃,抖落一地去年的枯叶。陈剃头蹲在铺子门口,看着老马送来的新煤炉发愣。这炉子黑铁皮锃亮,带个小烟囱,不像他用了三十年的旧炉子,总爱“咕嘟”冒黑烟。
“陈师傅,发啥呆呢?新炉子好用不?”周寡妇挎着竹篮经过,篮里装着刚蒸的红糖馒头,热气把竹篮的缝隙都熏得发亮。她身后跟着小宝,手里攥着根糖葫芦,糖衣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
陈剃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好用是好用,就是太吵。”旧炉子烧起来“噼啪”响,像陪着说话,新炉子火力猛,闷头烧着,倒显得铺子里空落落的。
周寡妇抿嘴笑,把馒头往他手里塞:“新东西总得适应适应。我给您蒸了红糖的,补气血。”她眼尖,看见陈剃头手背裂了道口子,沾着点滑石粉,“怎么又没戴手套?”
那副蓝布手套被陈剃头放在柜台上,总忘了戴。他觉得手上沾着滑石粉、头发渣,才像个剃头匠的样子。“干活碍事。”他含糊道。
周寡妇没依,拉着他往铺子里走,小宝颠颠地跟在后面,糖葫芦的糖衣蹭到了门框上,留下个黏糊糊的红印。“坐下。”她把陈剃头按在藤椅上,从竹篮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熬的护手油,芝麻油调的,润得很。”
她的指尖带着馒头的热气,轻轻抹在陈剃头的手背上。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肿大,虎口处还有道旧疤——是年轻时给人刮胡子,被醉汉打了一拳,剃刀划的。周寡妇的动作很轻,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陈剃头浑身紧绷着,却没躲开。
“小宝说,学堂要开手工课,想跟您学编草绳。”周寡妇忽然说,声音低低的,“他说陈爷爷编的草绳,比商店里卖的结实。”
陈剃头“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小宝身上。小家伙正踮着脚,够柜台上的小剃刀,被周寡妇拍了下屁股,吐吐舌头缩回来,抱着陈剃头的腿撒娇:“陈爷爷教我嘛。”
“等你能站稳了再说。”陈剃头的声音软了些,伸手摸了摸小宝的头,掌心的茧子蹭得孩子咯咯笑。
这时,巷口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是李老师骑着辆二八大杠过来,车后座捆着捆新书。“陈师傅,给您送本《青溪镇志》,里面有您师父的故事呢。”他把书递过来,封面上印着老槐树的照片,“前儿校庆,学生们听了您的故事,都想给您写篇报道。”
陈剃头翻了两页,果然在“民间手艺”那章看到了师父的名字,配着张黑白照片,师父站在铺子门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举着把剃刀,跟他现在的样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