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寡妇带着小宝来帮忙,给客人递毛巾、倒热水,小宝则在一旁捡碎发,把落在地上的头发扫到簸箕里,像只小尾巴。

“陈师傅,您这手艺,真是一绝。”一个老街坊说,“我孙子在城里烫了个头发,花了八十块,还没您剃的好看。”

陈剃头笑了笑,手里的剃刀没停。他给老马剃了个板寸,给李老师剃了个分头,给张老三剃了个光头,每个人都透着股精气神。

傍晚时,人渐渐少了。周寡妇给陈剃头端来碗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冒着热气。“陈师傅,吃点吧,累一天了。”

陈剃头接过碗,刚吃了一个,就听见门口有人喊:“陈师傅在吗?”

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肩上扛着列兵肩章,脸冻得通红。“我爹说,您剃的头最精神,我明天要归队,想请您给剃一个。”

陈剃头放下碗,让他坐下。年轻人说,他爹是当年那个牺牲的年轻人的战友,总念叨着陈师傅的剃刀稳。

“我爹说,当年他跟我叔来剃头,您给他们唱《东方红》,唱得可好听了。”

陈剃头的手顿了顿,他想起那个年轻人,确实爱听他唱歌,说他的嗓子像收音机里的。

剃刀在年轻人头上游走,碎发簌簌落下,像春雪簌簌沾在围布上。陈剃头的手稳得像老树根,指腹碾过年轻人后颈的碎发,忽然低声哼起了《东方红》。调子有些跑,却带着股执拗的清亮,混着煤炉的“噼啪”声,在铺子里荡开。

年轻人愣了愣,随即跟着轻轻唱起来。周寡妇抱着小宝站在一旁,听着两个声音一老一少地和着,眼眶悄悄红了。窗外的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青石板路被染成了白,衬得铺子的灯光格外暖。

剃完头,年轻人对着镜子摸了摸后脑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谢您,陈师傅!这头剃得,比城里理发店的精神多了!”他放下双倍的钱,陈剃头却捡了一半塞回去:“军人,半价。”

年轻人没推辞,笑着说:“等我下次探亲,还来找您!”转身踏雪而去,军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像在给那首没唱完的歌打拍子。

铺子里彻底静了下来。周寡妇收拾着碗筷,小宝趴在柜台上,把玩着陈剃头那把小剃刀。陈剃头坐在藤椅上,看着墙上的老镜子,镜中的自己头发白了大半,眉骨的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红,可握着剃刀的手,依旧稳得很。

“陈师傅,”周寡妇忽然开口,声音像落雪般轻,“大年初二,我做了年糕,您……过来吃点?”

陈剃头抬眼,正对上周寡妇的目光,那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他看着她鬓角沾着的碎发,忽然想起年轻时师父说的,剃头匠的手不光要握剃刀,也得学会牵住想牵的人。

“好。”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却透着股从未有过的轻快。

雪还在下,铜盆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可铺子里的煤炉正旺,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像幅没干透的画。陈剃头拿起那把用了半辈子的剃刀,在灯下看了看,刀锋映着他的眼,也映着窗外漫天的雪。

他想,这剃刀剃了一辈子头发,剃掉过青涩,剃掉过风霜,如今啊,终于也能剃开人心上那层结了。

年后开春,青溪巷的老槐树抽出新芽时,陈记剃头铺的门口多了个木牌子,上面是周寡妇写的字,娟秀又工整:“初一、十五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