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刚碰到头皮,小宝就开始扭:“娘,我要吃糖。”
周寡妇赶紧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陈剃头的手很轻,像羽毛扫过,小宝含着糖,渐渐老实了,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笑了:“娘,我像先生!”
周寡妇看着镜子里的儿子,又看看陈剃头专注的侧脸,轻声说:“陈师傅,前儿张屠户来说媒,问我愿不愿意……”
“剃完了。”陈剃头把碎发扫到地上,“不要钱。”
周寡妇把糖纸捏在手里,红着脸说:“那怎么行……”
“下次带两个馒头。”陈剃头拿起铜盆,往煤炉上坐,“小宝爱吃。”
周寡妇抱着儿子走了,小宝在她怀里挥着手:“陈爷爷再见!”陈剃头应了声,看着他们的背影拐进巷子深处,阳光落在他的疤上,暖烘烘的。
3 雨夜的铜盆
入夏的雨来得急,噼里啪啦打在铺子里的石棉瓦上,像有无数人在敲鼓。陈剃头正擦剃刀,听见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抬头一看,是个穿蓑衣的老汉,浑身湿透,手里拄着根拐杖。
“能……能避避雨不?”老汉的声音发颤,牙床打颤。
陈剃头往煤炉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坐。”他递过条粗布毛巾,“擦擦。”
老汉哆哆嗦嗦地接过毛巾,露出张沟壑纵横的脸,眼睛浑浊,像蒙了层灰。“谢谢您,大兄弟。”他往炉边凑了凑,手在火上烤着,“我从乡下赶来,去镇上看我儿子,没想到遇着这鬼天气。”
陈剃头没说话,给老汉倒了杯热水。水是用艾草煮的,温温的,能驱寒。
老汉喝了水,缓过点劲,看着墙上的镜子,忽然说:“大兄弟,您是剃头的?”
“嗯。”
“那……能给我剃剃不?”老汉摸了摸自己的头,头发花白,像蓬乱的草,“我儿子在镇上当干部,我这模样去了,怕给他丢人。”
陈剃头看了看外面的雨,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巷子糊成了白茫茫一片。“剃吧。”
老汉在藤椅上坐下,陈剃头用热毛巾给他敷头,艾草的香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在屋里弥漫。剃刀在荡刀布上蹭了两下,老汉忽然抓住他的手:“慢……慢点,我这头,三十多年没正经剃过了。”
陈剃头的手顿了顿。老汉的头皮上有块疤,像月牙形,是枪伤。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三十年前,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也是这月牙形的疤,在他这儿剃过头,说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后来听说,那年轻人在渡江战役里牺牲了。
“您是……”陈剃头想问,又把话咽了回去。
老汉没察觉,自顾自地说:“当年在部队,都是互相剃,拿剪刀咔嚓咔嚓剪,哪有您这手艺……”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哽咽,“我那班长,就是给我剃头时,被流弹打中的,血溅了我一头……”
剃刀在老汉头顶游走,碎发簌簌落下,露出那块月牙形的疤,在煤炉的火光里泛着青。陈剃头的手很稳,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慌。他想起那个牺牲的年轻人,临走时把一块银元放在柜台上,说:“师傅,等我回来,给我剃个最精神的头。”
雨停的时候,头也剃完了。老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短了,人也精神了,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点光。“谢谢您,大兄弟,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