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完了。”陈剃头打断他,把毛巾往铜盆里一扔,水花溅起来,“两块。”
老马讪讪地掏钱,周寡妇红了脸,拎着竹篮快步走了,辫子梢扫过门框,带起一阵风。陈剃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眉骨上的疤在晨光里泛着白,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剃头匠的手,得握着剃刀,不能攥着旁的心思。”
2 剃刀下的旧事
日头爬到老槐树顶时,铺子进来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袖口别着支钢笔,是镇上中学的李老师。他一进门就叹气,说最近总掉头发,怕是要秃顶。
“愁的。”陈剃头让他坐下,手指在他头顶按了按,“肝火旺,夜里睡不着吧?”
李老师点头:“可不是嘛,学生要高考,天天熬到后半夜,我这心也跟着悬着。”
陈剃头从柜子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晒干的侧柏叶:“回去泡水洗头,能止脱。别总熬夜,头发跟庄稼似的,得歇着。”
他给李老师剃了个平头,刀锋走得慢,像在犁地。李老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说:“陈师傅,您还记得三十年前,给我剃辫子的事不?”
陈剃头的手顿了顿。那年李老师才六岁,留着个小辫子,他爹抱着他来,说要剪了辫子去上学。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陈剃头用块糖哄着,手里的剃刀却不敢快,怕伤着他。
“记得。”陈剃头说,“你娘给你缝的虎头帽,上面的绒球掉了一个。”
李老师笑了:“您记性真好。我娘总说,您剃刀稳,心细,比镇上的洋理发店强。”
正说着,门口晃进来个醉醺醺的汉子,是张屠户的弟弟张老三,浑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的。“陈瞎子!给老子剃个光头!”他把帽子往地上一摔,帽檐上的油污溅了一地。
陈剃头年轻时得过场大病,右眼坏了,看东西模模糊糊,巷里人私下叫他“陈瞎子”,却没人敢当面叫。
“不剃。”陈剃头把剃刀放回抽屉,“酒气熏得慌。”
“你敢不剃?”张老三伸手就要掀铜盆,“老子给你钱!”
“钱留着买酒。”陈剃头站起身,他比张老三矮半个头,却直挺挺地站着,像巷里的老砖柱,“要么醒了再来,要么滚。”
张老三被他眼里的光慑住了,踉跄着后退两步,嘴里嘟囔着“老东西”,摔门而去。李老师吓了一跳:“陈师傅,您不怕他找事?”
“他哥是张屠户,要脸。”陈剃头拿起抹布擦桌子,桌角的木纹里嵌着经年的头发渣,黑的、白的,像藏着无数个故事。
李老师付了钱,临走时说:“陈师傅,下个月学校校庆,想请您去给老教师们免费剃头,也算……也算给孩子们讲讲老手艺。”
陈剃头没应,看着李老师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阳光透过门框,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没尽头的路。他想起自己刚学剃头时,师父总说:“剃刀能剃掉头发,剃不掉人心上的结。”那时他不懂,现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白发,忽然就懂了。
晌午,周寡妇抱着小宝来了。小宝穿着件小褂子,领口沾着饭粒,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铜盆里的热气。“陈爷爷好。”他奶声奶气地说。
“坐好。”陈剃头拿出把小剃刀,比平时用的短一半,是专门给孩子用的。他给小宝围上围布,布上印着小熊图案,是周寡妇前儿送来的,说孩子怕生,看着图案能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