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下葬那天,天放晴了。瓦屋村的人都来了,狗蛋的娘哭得直捶胸,说“陈老师去年还帮俺家娃交学费”;张婶拎着一篮刚蒸的玉米馍,放在坟前,说“他总说爱吃俺做的馍”。
林溪没哭。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把那本《政治学概论》揣在怀里,跟着送葬的队伍一步步往山上走。她知道,陈老师没走,他只是变成了天上的云,变成了山间的风,在看着她,等着她。
夏天来得很快,山路上的泥泞渐渐晒干,露出硌脚的石子。县一中的招生简章贴在了乡上的公告栏里,林溪背着陈老师的旧皮箱,天不亮就出发了。
山路蜿蜒,像条巨蟒缠在山腰上。她走得急,布鞋很快磨破了底,脚心被石子硌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可她不敢停,皮箱里的课本随着脚步“咚咚”作响,像陈老师在催她“快点,再快点”。
走到半路,她遇见了从县城回来的货郎,货郎说:“丫头,县一中可难考了,去年瓦屋村就没人考上。”
林溪擦了把汗,把皮箱抱得更紧了:“我能考上。”
货郎笑了:“你考那干啥?不如早点嫁人,生娃,安安分分过日子。”
“陈老师说,”林溪抬起头,阳光照在她脸上,眼睛亮得惊人,“要去看看国家长什么样。”
货郎愣了愣,没再说话,从挑子里摸出块糖塞给她:“路上吃,补充力气。”
六个小时后,县城的青砖瓦房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林溪站在县一中的校门口,看着门楣上“立德树人”四个烫金大字,心脏“砰砰”地跳。公告栏前围了好多人,她挤进去,手指在录取名单上一个个划过去,直到看见“林溪”两个字,才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旁边有人拍她的肩膀:“丫头,考上了?真厉害!”
林溪点点头,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从皮箱里翻出那本《政治学概论》,翻开第一页,陈老师的批注映入眼帘:“政策的生命力,在于让每个角落都能感受到光。”
她抬头望向县城的街道,柏油路面平得像镜面,自行车铃“叮铃铃”地响,远处的高楼顶上,红旗在风里招展。这就是陈老师说的“国家”吗?这就是她要去探寻的世界吗?
皮箱的锁扣轻轻碰了一下,像是谁在回应。林溪握紧了书,一步步走进校门,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像一株倔强的野草,要在陌生的土地上,扎下属于自己的根。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路不再只是瓦屋村到后山的小径,而是从大山深处,通往陈老师未经的山河。
第二幕:笨拙的起飞
2008年的蝉鸣极为聒噪,林溪拖着行李箱站在省城大学门口时,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还沾着未干的泥点——那是出发前帮家里收玉米留下的。
政治学专业的迎新横幅在风里鼓荡,红底黄字刺得她眼睛发疼,周围学生的牛仔裤、帆布鞋与她的粗布裤子、解放鞋格格不入,像滴进清水里的墨,突兀得让人低头。
图书馆成了她的避难所。
书架高耸如林,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光斑,林溪总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着《政治学原理》,书页边缘被手指摩挲得卷起毛边。她啃书的样子像山里的松鼠囤积松果,连教授走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姑娘记笔记时,铅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比空调的嗡鸣还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