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院中,我停下了脚步。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我看到一双熟悉的墨色靴子,以及官袍的一角。
他果然在。
穿着他上朝的官服,身形挺拔如松,却僵硬得像一尊石雕,连风雪落在他肩头都浑然未觉。
北狄的使臣,一个满脸虬髯、腰佩弯刀的粗壮汉子,操着生硬的官话,不耐烦地催促:“萧将军!吉时已到,请尽快护送永安公主启程吧!莫要误了时辰!”
那声永安公主,他咬得极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轻蔑。
我感觉到扶着我手臂的丫鬟抖得厉害。
萧煜没有任何反应,沉默了良久,才像是被什么东西驱动着,僵硬地走上前来。
他挥退了丫鬟,亲自接替了搀扶我的位置。
他的手碰到我的胳膊。
冰凉刺骨,竟比这寒冬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被那温度冰得微微一颤。
他似乎也被我胳膊上的冷意惊到,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捂热我,但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力道,只剩下一个虚虚的、毫无意义的搀扶姿态。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怪异而疏离到极点的姿势,一步步走向府门外那辆扎眼至极属于北狄的华丽喜轿。
每走一步,盖头下的世界都在晃动,那片血红,像无尽的深渊,要将我吞噬。
府门外,狄人士兵的嬉笑声、指指点点的议论声更加清晰入耳。
走到轿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呼吸声很重,压抑着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喷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风里。
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他忽然极低极低地、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了一句,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最后一丝乞求: “绾绾……别恨我……”
盖头下,我闭上了眼睛。
胸腔里那颗早已冰冷死寂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猛地针刺了一下,泛起尖锐的痛楚。
别恨?
萧煜,你怎么敢……怎么还能说出这句话?
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干涩的清明和平静的死寂。
我没有回应。
甚至连一个停顿都没有。
只是猛地、决绝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毫不犹豫地俯身,钻进了那顶囚笼般的花轿。
轿帘“唰”地一声垂落,彻底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男人最后的身影。
轿子被粗鲁地抬起,猛地一晃,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前行去。
胡乐声更加嚣张地灌入耳中,狄人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我抬手,缓缓掀起了盖头一角,从轿帘的缝隙最后望出去。
将军府的匾额越来越远,京城巍峨的城门,在漫天风雪中,也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手指松开,盖头垂下,重新将眼前归于一片黑暗。
我靠在冰冷的轿壁上,听着轱辘碾过积雪和官道的单调声响,缓缓握紧了袖中那半截断簪。
冰冷的簪尖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萧煜,从此以往,山水再无相逢。
你我之间,只剩血债血偿。
4.
北狄的王庭,比想象中更为粗陋。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羊膻味、奶腥味,还有一种皮革和冰雪混合的、属于蛮荒的冰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