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温冉久不说话,俞氏有些心急,宫里有人偷偷来传过话了。说是秀妍和清玉候合庚帖的事有了眉目,清玉侯适逢昭阳丁亥,乃是火命,命中缺水。而她的女儿柔兆辛酉,五行属水,正与清玉侯相补。
其他几位适龄的贵女,不是金命就是木命,只有她的女儿一人最为合适。
又有钦天监的星官进言,盈冲太虚,北方必有贵人!而宁府的宅子恰巧在皇都北面。
秀妍的身份比不得其他几位贵女尊华,但种种吉兆相应,德庄太后对秀妍最为满意,私下曾赞过宁家嫡长女是个有福之人。
而今只差那登天的一步,她的女儿就将成为公爵夫人,立二品命妇之位。
俞氏挑起眼梢,冷冷打量着面前恭敬垂脸的宁知晚。
原本她还想给这丫头留分活路,好歹也有这多年的“母女情分”。
但事关到她的妍儿,就万不能出出一点差错。
俞氏戴着碧玺戒指的手,弹了弹茶沫,细眉间的冷淡近乎霜意。
倏忽,俞氏变了张脸笑盈盈道:“晚姐儿年到十五也该嫁人了,你也不必害怕。入国公府的礼节不多,找全福夫人开了脸,换身新衣、头面,坐上轿子便能进国公府的门了。”
是啊,便是如此简单,不能换上大红嫁衣,不能从正门而入,就连死也不能记在宋家的宗谱上。
落水零花的一生,飘飘转转,生时无人所念,死后更无人牵挂。
宁知晚轻轻勾起唇角一笑,眼底尽是冷寂,那个冬夜一直藏在她的眼底,永不能忘却。
俞氏眼睛微斜,数着手指道:“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夫君你说是不是?”
宁温冉脸色晦暗不明,江南科考一案将宁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也想将两个女儿都嫁入国公府,也能多份保障。
可是……宁温冉侧身端了杯茶,这么久以来清玉候却也没点表示,教人猜不准他的态度。自己好歹也是三品命官,女儿无辜失贞,难道要他眼巴巴上门,逼着清玉候收下他的女儿?
老脸挂不住且不论,往后朝中的人,皇城百姓又该怎么议论宁家!
宁温冉将明锐的目光停在了自己女儿身上,若是女儿坚持要嫁,他们顺水推舟,这般说出去也能好听些。
“知晚你考虑了这么久,到底考虑得如何了?”宁温冉摇着茶盖,沉声询问。
被问到的人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
宁知晚一展裙裾,从从容容地跪了下去,“女儿愧对父亲、母亲,女儿平白惹上污名,也坏了整个宁府的名声。”
“清玉候风姿无双,又是名门之后,女儿身份低微,岂敢……岂敢生出不该的念头?”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是哽咽!
宁温冉心中略有烦躁,隐隐又觉得想不通。
清玉候天人之姿,名动整个殷城,就连尚书府性情古怪,喜舞刀弄枪的陈家小姐,也将庚帖送进了皇宫,为何他的三女儿不止不动心,好像还将清玉侯当成了洪水猛兽。
但他转念一想,清玉候初来皇城,对宁知晚又有救命之恩,若说怨恨,只怕是因清玉侯害得她名声全无,被人耻笑。
宁温冉压着眉头,冷道:“你站起来说话!爹爹若愿帮你登门说亲,你还是不肯嫁吗?”
宁知晚没有任何迟疑,“不嫁!女儿宁嫁贩夫走卒,也绝不会嫁清玉候!”
“反了!”宁温冉大掌重拍在案几上,一声沉闷重响在楼厅中回荡。
宁知晚挺直地站着,没有丝毫畏惧瑟缩之意。
俞氏柔声轻语劝道:“俗话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知晚实在对清玉候无意,强凑在一起,也只是一对怨偶。为今之计,不如先将知晚送去城外庄子静养一段时日,等避过这段风头,再将她接回寻一门好亲事。”
宁知晚心下发冷,俞氏这样为她说话绝非好意!
离开宁家容易,想再回来难于登天!不过是不打眼的庶女,有谁会真正放在心上?
一场病,一场灾轻而易举就能让她死在庄子内,能否有命回来也是难说!
宁知晚哑然回道:“女儿不必父亲、母亲费心,城外有座静心庵,女儿去那落发出家,也能全了阖府名声。”
活在外人眼皮下面,日子清苦一些,也好过不明不白地被俞氏处置掉。
俞氏大感意外,却也道:“你是宁家骨肉,又唤了我作母亲这么多年,我怎舍得让你出家?这样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容不下你。孩子你若嫌庄子内日子苦闷难熬,我将贴身的方嬷嬷派去你身边伺候,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宁知晚不着痕迹捏紧手指,方嬷嬷陪着同去,她还能有命活吗?
“佛度化众生,何尝不是解脱呢?女儿常伴青灯前,也能为你们和几个姐姐祈福。”宁知晚以袖掩面,心如死灰一般。
宁温冉怒不可遏地挥手,将茶具掀翻在地,“这就是我养出的‘好’女儿,不为家族考虑,一心想要出家做姑子,也不嫌丢丑!我宁温冉聪明一世,怎生出你这个糊涂没用的女儿?”
不为家族做牺牲,不肯成为宁秀妍的陪衬,就要被扣上这样的骂名!
人活一世,当为自己而活!
以袖掩面的宁知晚笑着,唇边的弧度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
“夫君,你消消气……”俞氏捏着丝绢为宁温冉擦拭茶渍,与宁秀妍如出一辙的端良淑秀的脸上露出无奈头疼之色,“晚姐儿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和你的父亲仔细商议,不能由着你胡来!”
“还商量什么?”宁温冉满脸愠怒气恨,“就依她的,等秀妍的婚事定下,就将她送去尼姑庵剃发出家。我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孽种!”
“这个孽种……将她锁入偏院,别让她的晦气,冲撞了妍儿的好事!”
前院正闹得不可开交,宁府把门的小厮一溜烟出现在了门口。
“老爷、夫人门外来了位贵人,仪仗正停在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