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杏花巷的雨,总带着股洗不掉的潮味。沈砚之坐在窗边,指尖捻着枚棋子,却迟迟落不下去。窗台上,苏微刚换了新的茉莉,香气混着雨气飘进来,他忽然说:“这味道……像江南的春天。”

苏微正低头绣一幅“杏林春燕”,针脚顿了顿。她用的丝线是自己染的,染料里掺了杏花蕊,正是当年苏家后院的味道。“大人去过江南?”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雨丝。

沈砚之的手指在棋盘上摸索,喉结动了动:“十年前去过,审一桩案子。”他没说案子的名字,可苏微看见他捏棋子的指节泛了白——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案卷里记过。

夜里,苏微在灯下翻那本泛黄的案卷。“苏家通敌”的证词后,有一行极淡的朱批:“存疑,暂压。”笔迹凌厉,是沈砚之的。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今早他摸她绣绷时的样子——他的指尖划过绣着的杏花,像在辨认什么,最后却只是说:“针脚密,稳。”

沈砚之的记性极好,失明后尤甚。他能凭脚步声认出巷口卖糖人的老张,能听出苏微绣不同丝线时的细微声响——绣金线时她呼吸会放轻,绣棉线时则带着点漫不经心。可他偏记不清江南那桩案子的细节,像被什么东西刻意糊住了。

一日,他摸到苏微晾晒的手帕,上面绣着只衔泥的燕子。“这图案……”他忽然按住手帕,声音发颤,“我见过。在苏家老宅的窗纱上。”

苏微的心猛地沉下去,手里的木梭“当啷”掉在地上。沈砚之循着声音摸过来,指尖误触到她的手背,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他停在原地,良久才说:“阿微,你怕我?”

她没回答,转身去烧水。水壶“呜呜”作响时,她听见他在身后低语:“那年抄家,我救过一个女孩。她穿着绣燕子的袄子,掉进河里,抓着我的袖角不放……”

水壶开了,蒸汽模糊了苏微的眼。她知道那件袄子——是母亲亲手给她绣的十岁生辰礼,落水时被冲得没了踪影。原来他记得。

秋深时,沈砚之的旧部偷偷来访,留下个锦盒。苏微替他接过,指尖触到盒里的硬物,是块玉佩。沈砚之摸索着打开,玉佩上“清正”二字硌得他指头发麻——那是当年皇帝赐他的,他却在苏家案后,亲手砸碎了半块,说“愧不敢当”。

“大人,”苏微忽然开口,“您当年……为何要救我?”

沈砚之的手僵住,锦盒从膝头滑落,玉佩滚到苏微脚边。“我不知道,”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或许是……看见她眼里的光,像极了我没发迹时,在书院里见过的月亮。”

苏微捡起玉佩,指腹抚过断裂的痕迹。她忽然想起农户说过,当年救她的人,在她昏迷时,曾对着她湿透的袄子哭了。原来那些被她当作“鳄鱼泪”的瞬间,竟是真的。

冬至那天,苏微煮了汤圆,端给沈砚之。他摸索着拿起勺子,却将汤圆舀到了碗外。她伸手想帮他,他却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你是苏家的女儿,对不对?”

苏微的血液瞬间冻住。他的指尖在她腕间摩挲,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是她从小就有的。当年落水时,他为了救她,手指曾死死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