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长老站得笔直,白须抖着,手里的钢针指着碎瓷:「禁铁砂入釉,碑文刻着的!你爹烧了三十年窑,怎么教出个败家女!」

我没说话。我看他。

我爹踉跄一步,嘴唇发白。「不可能……她验过三遍……土是我亲自筛的……」

「证据在这!」顾庭钧抓起一块碎瓷,举给其他长老看,「铁砂入釉,高温爆裂!这不是技术问题,是失职!是渎职!」

二长老低头,用钢针拨了拨黑点,沉声说:「含砂,属实。按规,沈家不配烧国礼。」

我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撑不住了。

四长老盯着碎瓷,一字一句:「国礼献瓷,关乎体面。沈家已失资格,由钧记接替,代表瓷都进京献礼。」

我抬头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我要再验一次。这瓶……不能就这么定了罪。」

没人理我。

二长老挥手:「拖出去。」

两个护院上来架我胳膊。我挣扎,指甲在他们手背上划出红道。可我还是被拽出了窑场。

只听大长沉声宣布:「自今日起,天青窑不再列于窑帮名册。沈氏一家,不得再以『正统』二字自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我爹吐血了。

我被人按在门外青砖地上,脸贴着湿泥,听见里面喊:「快!抬进去!老爷不行了!」

我没哭。我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和灰,混在一起,黑糊糊的。

第4章

天黑透了,我坐在堂屋门槛上。

爹被抬进里间,郎中刚走。娘守在床前,背影抖得像风里的纸。我没进去。我知道自己现在进去了,只会让她更慌。

外面雨下得不大,但冷。水从瓦缝漏下来,滴在我后颈,顺着脊梁往下爬。

然后我听见锣声。

门被推开时,我看见红纸。

顾家两个长工抬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张大红帖子,边角烫金。他们往供桌一搁,转身就走,连伞都没打。

娘冲出来,抓起那纸,手抖得拆不开。我过去接过,撕开封口。

红纸上只有一行字:

「裂瓷不祥,婚约作罢。」

下面压着一张欠条:沈家赔钧记瓷号六千大洋,三日内付清,否则查封窑产、逐出瓷都。

冷到骨头缝里去的那种。

娘突然扑过来抢纸:「不可能!我们没掺砂!你爹一辈子清白!怎么能……怎么能……」她话没说完,人就软了下去,倒在门槛上,脸白得像生坯。

我蹲下,把她扶进屋,盖上被子。她嘴里还在念:「六千……哪来的六千……现在谁还敢买‘除名窑’?地皮没人要,坯子没人收,连工人都得散……我们……我们连三千都卖不出去啊……」

我没说话。

一座窑,活着,值千金;

可一旦被贴上「罪窑」二字,

就是块砖,都带着霉头。

我走去柜子里翻出陪嫁匣子。里面是我娘留下的玉镯,祖上传的翡翠,绿得像春水。我把它攥在手里,冰凉。

然后我起身,推门出去。

雨还在下。

我穿着白天那件沾了窑灰的素旗袍,赤脚踩进泥水里,一路走到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