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铁砂掺进我的瓷土里,让龙纹裂成笑话,也把我沈清瓷烧成灰烬。可惜灰烬里还能淬出刀——瓷粉撒在他们身上那日,阳光正好,破瓷破人,国法当炉。
第1章
我是天青窑主沈万山的独女,二十四岁,釉下青花圣手。从小在窑边长大,十岁就能拉出七尺坯,十五岁画的缠枝莲让老窑工跪地磕头认师。现在全瓷都的人管我叫“沈小姐”,可我知道,他们背后说的是什么——“沈家没儿子,就靠个丫头撑门面”。
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手上这双能画龙点睛的手,和心里那口烧了三十年的窑火。
这一窑,是我拼命争来的。
民国二十四年,政府要在南京办万国宴,招待各国公使。各省各市都要进献代表国粹的礼器。江西贡瓷,由瓷都推选一件头样送京。
窑帮办了三轮比试:配土、画工、烧成。七家大窑斗到最后,只剩两家——钧记和我家天青窑。
决胜局在明天。
两件龙纹大瓶并排入窑。
龙纹大瓶是我亲手画的。七尺高,通体游龙戏珠,釉下青花一笔不断。我画了整整两个月,每天从天没亮画到三更,手指磨破了缠布继续勾。配釉更是我亲自筛、亲自搅、亲自验。
配釉,就是把瓷土、釉灰、水按比例调成浆。 这活儿看着简单,其实比画画还讲究。水多一分,釉薄;少一分,釉厚。厚了开裂,薄了露胎。更要命的是杂质——铁砂一粒都不能有。这种黑砂,常混在劣质瓷土里,自己烧不出去,高温一冲就膨胀,直接把瓷器撑炸。所以老规矩写得明明白白:「禁铁砂入釉」。
开窑前夜,我蹲在窑膛口,最后一次检查釉面。指尖滑过瓶肩,凉滑无阻——好土,好釉。
月光从窑顶破洞漏下来,照在瓶口云雷纹上,亮得像刀锋。
就在这时,我听见头顶有动静。
很轻。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我猛地抬头,只见窑顶边缘一闪,一个影子迅速缩回去。
我没看清是谁。
只瞥见一截裙角,白布料,沾着泥点,像是杭绸。
风一吹,人就没了。
我心里一紧。
这地方夜里不该有人。更不该有人趴在窑顶。
我绕到窑背,贴墙摸过去。草堆里躺着一只粗布袋。我捡起来一抖——哗啦。黑砂倒出来,芝麻大小,沉手,遇磁石能吸。
铁砂。
我手指发僵。
皮鞋底敲青砖,不紧不慢。
一个男人走过来,折扇轻摇,金丝眼镜反着月光。他看见我,笑了:「清瓷,这么晚还在?」
这是我未婚夫,顾庭钧。
钧记瓷号少东家,窑帮四大长老都认他一声“小顾先生”。外人都说他是瓷都贵公子,温文尔雅,前途无量。
他声音温和,像从前每个来接我逛灯会的晚上。
我盯着他,把袋子举起来:「你来得正好。这袋铁砂,是从窑顶掉下来的。有人想毁我家的国礼瓷。」
他看了一眼,眉头都不皱,伸手就夺:「哎哟,这点杂质,釉坊常有的。你别大惊小怪。」
「这不是杂质。」我攥紧袋子不松手,「这是铁砂。整袋倒进去,烧到还原焰就会爆裂。你告诉我,谁会往国礼窑里放这东西?啊?是不是你们钧记,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