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爷爷。” 李默终于发出了声音,低沉得如同从遥远的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霜的重量,“您叮嘱过我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所有残留的喧哗,清晰地戳进每个人的耳膜。“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那些祖宗的牌位在缭绕的香火中沉默着,仿佛也在等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正厅里每一根新刷的朱红廊柱、每一幅新挂的烫金对联、每一盏刺眼的白炽灯……最后,定格在靠墙条案上那件蒙着红布的物品上。那是他一个多月前“千辛万苦”请了“省里退下来的”老文物专家“鉴定”后的“惊喜”——李家早已失传的“祖传青铜鼎”和一只据说是明代官窑的“青花缠枝莲纹梅瓶”。此刻,它们被红布小心地覆盖着,如同两件等待加冕的圣物。

一丝极其淡薄、转瞬即逝的弧线在李默嘴角湮灭。再转头面向众人时,那张脸上只剩下彻底的、如同古井无波的平静。他甚至对着李振邦和五叔公的方向,微微颔首,如同一个冷淡得体的陌生人。

“有事,不多留了。”

吐出这句话,李默再没有丝毫停留,转过身,那挺直的、几乎带着某种钢铁般硬度的脊背迎着门口灌入的风雪,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沉稳、寂静地踏入了那片愈发稠密纷扬的白雪深处,没有再回头看那座辉煌的新祠堂一眼。厚重的布帘在他身后落下,彻底隔断了祠堂内那片暖烘烘、浑浊的光线和骤然爆发的、带着释然和肆无忌惮的议论声。

风雪瞬间将他的背影吞噬,如同吞噬了一小段微不足道的过往。祠堂里只剩下雪粒敲打瓦片与门窗的沙沙声。

李家祠堂的修缮完工庆典,最终在深夜的喧嚣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与窃喜中收了场。雪早已停歇,只留下地面一层虚浮的、被无数脚印践踏得污浊不堪的白。祠堂内外,只剩下守夜轮值的族人,还有几个醉得实在走不成的家伙,歪七扭八地蜷在临时搬来的行军床上,鼾声如同破败的风箱,搅动着残余的酒气和冷气。

李守义却没睡意。

他披着那件厚实的羊皮袄子,在正厅里焦躁地踱步。脚底下昂贵簇新的水磨石地面映着他不安的影子。昏黄的节能灯光勉强够用,在描金彩绘的房梁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他停在靠近神龛的条案旁。条案上头搭着的,是那两件蒙着红绸的“宝贝”——那口被专家“断代至少西周”、分量压手的“青铜鼎”,以及那只细颈丰肩、釉色温润、缠枝莲纹灵动流畅的“明代青花梅瓶”。红绸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遮挡不住其下物件隐约的轮廓。

一种近乎痉挛的激动,混杂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再次抓住了五叔公的心脏。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几度想要伸出去掀开那红绸,再好好摩挲一下那冰凉厚重的青铜器壁,感受一下那触手生温的瓷质釉面,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平复心中翻涌的狂潮。

真宝!国之重器!价值……他不敢往下细想那个数字,但那念头像最浓烈的毒酒,已然烧灼了他整个身心。

可……想到李默那晚离开时死水般的眼神和彻底归于沉寂的姿态,一种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安,像冰冷的爬虫悄然钻出缝隙。那个野种……花了百万真金白银修祠堂……却又在功德碑上被如此不留情面地除名……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