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默的肩膀绷得像一块岩石。他没动,也没看五叔公,只是视线依旧黏在那片刺眼的空白上。

“啧,发什么愣?” 李振邦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踱着步子晃到石壁前,顺着李默的目光也假模假式地“欣赏”起上面的名字。“看碑呢?” 他刻意伸长脖子,用手指点着壁面最底端那片光滑的空白,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讶”和“惋惜”,“哟!奇了怪了!咋没有李默兄弟你的大名呢?按理说…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像是等待一场好戏的开锣。

李振邦猛地一拍自己油光锃亮的脑门,动作夸张得像个蹩脚的演员:“哎哟喂!瞧瞧我这记性!” 他转向围观的人群,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笑容,声音洪亮,像是在宣读一篇重要公告,“叔公,各位叔伯兄弟!是我疏忽!是我没讲清楚!早先开祠堂议事儿的时候,咱们不是定了调子么?这可是重续族谱、肃清血脉、传承李家正统香火的大事!功德碑上,那镌刻的可都是咱们根正苗红的宗族血脉!是祖宗认可的自己人!名字上墙,那得是族谱里有名有姓才行!”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李默紧绷的侧脸,嘴角咧开一个更深的弧度,带着一种嗜血的快意:“李默兄弟的情况呢……大家伙儿也知道点儿。血脉这玩意儿吧,祖宗的规矩,容不得一丝含糊!你那份‘心意’,族里自然是收下,也用在刀刃上了,瞧瞧这祠堂,修得多好,没埋没了那份钱!可这‘名分’嘛……”

他没有直接点破“野种”两个字,但那话里的毒液已经浓稠到足以致命。人群中爆发出几道忍不住的低笑,更多目光落在李默身上,如同看着一块沾了污渍的旧布。

李振邦的嘴角咧得更开,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演讲效果,他像完成了一件大功似的,抬手准备再拍向李默的肩膀,语调里满是“推心置腹”的“遗憾”:“兄弟,你也得体谅族规……体谅祖宗定下的血脉伦常不是?这名字没刻上去,真不是冲你!那是为了咱李家血脉传承的纯净!心意在,祖宗灵台下看着呢,也算尽孝了,是不是?别杵这儿添堵了,过来喝两杯暖暖身子?”

那只手终于落了下来。

就在指尖几乎触碰到李默肩头那件深灰色毛呢大衣的瞬间,李默动了。不是躲闪,也不是怒视,他只是无比自然地转了身,动作流畅得像根本没听见那些淬毒的话语。他的目光平平地、越过李振邦那张写满恶意的脸,越过旁边五叔公带着假惺惺担忧的瘦脸,越过一张张此刻写满各种复杂情绪的李家族人的面孔,投向了供奉着祖先牌位的幽暗神龛。龛前烟火缭绕,烛光跳跃,映衬着一张张模糊的祖先影像。

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只是在对着那片弥漫的烟气低语。李振邦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冻住了,像骤然裂开的冰面。

祠堂里所有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看清了李默那一刻的表情——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屈辱、崩溃或悲怆。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寂,如同大雪覆盖下的荒野。那空寂里,甚至带着一丝冰寒彻骨的……平静?平静得像是结了万年冰盖的海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