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很快来报。孙三尺,淮南本地人,世代居寿州,军中老伙夫,为人寡言踏实,技艺颇受好评。其子久病缠身,已于城破前一日饿殁。家中已无亲族。那饼的制法,参军寻了几位幸存的炊事营老兵,根据那晚所见和孙三尺平日习惯,大致推演了出来:需用油酥反复叠揉面团,形成千层之基;馅料以果仁、蜜饯(那日用的是仅剩的油果捣碎)、青红丝(若有)与糖膏混合;猪油起酥,小火慢烙,直至外皮金黄酥脆,内里甜软……
赵匡胤静静听着,末了,道:“将此法仔细誊抄。待我军休整完毕,班师之时,令随军庖厨试制。”
(三)
消息像滴入水面的油星,迅速在军中扩散开来。主帅念念不忘一口饼,甚至将其冠以“救驾”之名,还要专研制法!起初,士兵们多是好奇与戏谑。
“听说了吗?赵将军那天饿狠了,一块饼吃得比得了寿州城还香!” “啥饼这么神?莫非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做的?” “好像是城里个老伙夫临死前胡乱烙的,竟走了这大运!” “嘿,赶明儿咱也学两手,万一哪天也‘救驾’了呢?”
玩笑归玩笑,但“救驾饼”这个名字,却带着传奇色彩,迅速从军营传到了寿州残存的百姓耳中。百姓们的心情更为复杂。他们刚刚经历围城之苦、破城之痛,对征服者天然怀着恐惧与疏离。然而,这“救驾饼”的故事,却隐约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故事的主角,是他们寿州本地的一个普通老伙夫;故事的缘起,是老人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未完全放弃生活的技艺与善意(尽管他当时或许多少有些绝望的癫狂);而故事的结局,是征服者的最高统帅,竟然对此饼、对此人,表达了罕见的敬意与追念。
这微妙地缓解了某种对立情绪。那饼,是寿州土地长出的麦,是寿州人传承的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承载了寿州人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魂。如今它得到了认可,是否意味着,寿州本身的价值,也能得到新的审视?一些心思活络的百姓,甚至开始暗自打听那饼的具体做法——这可是“救驾”之功认证过的吃食!
随军的庖厨们压力最大。他们根据参军的记录反复试验,却总觉得差点意思。不是酥脆程度不够,就是甜腻有余香气不足,要么就是形状口感总不对。他们战战兢兢地将一批批“试验品”送入大帐,赵匡胤每次只是尝一口,便放下,不语。眉头微蹙,显然并非记忆中的味道。
庖厨们汗流浃背。他们意识到,主帅追寻的,或许不单单是一种食物的配方,而是那个特定时刻、特定情境下,一种无可复制的综合体验——极度的疲惫与饥饿,战后刹那的松弛,对一位殉难老人的复杂情绪,以及食物本身所带来的那种强烈对比下的慰藉。这些,都是厨房里无法精准还原的。
(四)
赵匡胤并未苛责庖厨。他深知,有些滋味,一生或许只得一次。但他坚持要记录、尝试复原这款饼,其意义已超越了饼本身。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对忠诚、技艺乃至在苦难中迸发出的人性微光的肯定与褒扬。他要将这种姿态,明确地传递出去。